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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有点呛,是不是?”那人大声地咳嗽着,笑着问她,“你知不知道去上会的路该怎么走?”

  姚佩佩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时弄不清是雨点还是他的唾沫星子。姚秘书说,她从未听说过“上会”这个地名。小王也说不太清楚。那人将烟头在吉普车的反光镜上摁灭,“砰”的一声把车门撞上,抓起胸前的那枚哨子,塞到嘴里吹了一下。

  吉普车通过哨卡之后,小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对佩佩道:“我一看见戴红袖章的人,心里就直哆嗦,何况他们还带着枪,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毛蒜皮。”

  小王又把成语用错了。他应该说“鸡皮疙瘩”才对。可佩佩的心里也像这雨天的阴霾一样,湿湿的,蒙着一层霉斑,没有心思去纠正他。这时,她忽听得谭功达在后面问了一句:“小王,你的成语比赛怎么样了?”

  “县长您就别提了,”小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第一轮我就被他们处之泰然了。”

  怪不得小王成天狂练成语,原来他是在参加成语比赛呢!姚佩佩心里想。不过——

  “什么叫做处之泰然?”姚佩佩不解地问。

  小王道:“处之泰然你怎么不懂?就是被淘汰了。”

  他们抵达普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吉普车在普济车站附近拐入了一条泥泞不堪的土路,往前又开了一段,向左进入了一个又长又深的巷子,出了巷子往右,有一大片水塘。水塘的四周披挂着一丛一丛的连翘,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朵。水塘对面就是一片粉墙黛瓦的幽深庭院。姚佩佩看见院门边远远地站着一簇人,最前面的那一位穿咔叽布中山装的,佩佩记得,就是上回见过面的高麻子。

  汽车刚停稳,高麻子就带着几个乡干部围了过来,跟谭功达叙起了寒温。有一个自称叫孟四婶的女人见佩佩落了单,就走到她跟前,嘴里宝宝、宝宝地叫个不停。又是摸她的头发,又去捏她的手。姚佩佩想到自己都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还被对方称作“宝宝”,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吓得她直往小王身后躲。

  小王悄悄地将她喊到一边,道:“这个孟四婶,老家住在长江中心的洲上,那个地方的人,就是这个风俗。别说是二十岁,你就是七八十岁,他们为了表示亲热,照样叫你宝宝。但反过来却不行,你不能叫他们宝宝,那是骂人的话。”

  姚佩佩听得似懂非懂,好在那孟四婶已经放过了她,手里挎个竹篮子,到河边洗菜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高麻子不住地偷偷打量姚佩佩。他的眼角堆满了眼屎,多喝了几杯酒,说起话来也显得特别兴奋。姚佩佩被他盯得怪不自在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谭功达也有了几分醉意,喝到后来,就和高麻子划起拳来。

  姚佩佩平常最厌恶男人在酒桌上划拳,没想到平常不苟言笑的谭县长竟然也深谙此道。她心里倦倦的,有些不悦。高麻子再次用眼角的余光盯了佩佩一眼,借着浓浓的酒意,当着众人的面,对谭功达道:“县长果然好眼力,你是从哪里找出这么一个百里挑一的美人来?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姚佩佩的心里猛地一惊,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心里说,这高麻子喝多了酒,一定是把我误认作白小娴了,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见谭功达并无帮她解释的意思,一生气,便冷笑道:“高乡长,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她这一喊,高麻子也镇住了,眨巴着他那对绿豆老鼠眼,仿佛一时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半晌才狐疑道:“没错呀,县长的未婚妻不是文工团的白小娴吗?可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半个月前她们团来运河工地巡回演出,我还和她照过一张像呢,怎么会错?”

  姚佩佩的脸更红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瞅着她。原来人家并没有说错,是自己自作多情。这高麻子,你说白小娴,可眼睛看着我干吗?佩佩又气、又急、又羞,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呆呆地望着满桌的人,不知所措。

  看着一桌子的人都不说话,高麻子手里挥舞着酒瓶子,忽然指着姚佩佩,向身边的干部们介绍说:“这位是姚秘书,是谭县长的干女儿。当年她在洗澡堂卖筹子的时候被谭县长撞见,就把她调到县里。姚秘书,我说的对不对?”

  佩佩一听见“洗澡堂卖筹子”几个字,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把桌子给掀了。可毕竟碍着众人的面,又不能随便发作起来。她瞥了谭功达一眼,他正从孟四婶手里接过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在那使劲地擦脸呢。倒是司机小王机灵,一把从高麻子手里夺过酒瓶,笑道:“高乡长,你也少喝点,下午我们还要去工地挖土呢。”就这样,总算把他的话岔开了。

  说不定在县长的心目中,自己永远都是一个洗澡堂卖筹子的不懂事的小姑娘。佩佩心里不禁有几分悲凉。自己平白无故地受了这一番折辱,也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惹火上身。人家高麻子话里明明说了百里挑一的大美人,你一个洗澡堂卖筹子的傻丫头,你也配吗?好端端的,多什么心呢?你又算得了个什么东西!还巴巴的用紫云英花地的阴影来占卜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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