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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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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钟还不到,天就早早地黑下来了。谭功达和白小娴约好了在西津渡的牌楼底下见面。虽说昨天就开了春,天依旧冷得厉害。呼啸的西北风中,不时落下雪珠子,在石砌的地面上跳跃着。谭功达在那儿一直守到七点半,还是不见白小娴的人影。

  西津渡这个地方是很容易找的。她到七点半还不来,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事。谭功达在那儿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附近一家水站的灯火都熄灭了,这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回家的路上,谭功达忽然想到,要是有一部电话机,能跟着人走,那该多好啊!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个念头太过荒谬。这电话机跟着人走倒不难,可电话线怎么办呢?过去的战争年月,电话机总是跟着指挥部转,但也得有通讯兵去架线哪!钱大钧过去干的就是这个。假如将电话线埋在地底下呢?每隔五十米安一部电话机,这样一来,不论人在何处,都可以随时联络了……这样想着,谭功达不禁兴奋起来,白小娴的失约带给他的巨大痛苦顿时大为减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打算将这个奇妙的想法记下来,明天拿到县常委会上去讨论,可他怎么也找不到钢笔。

  他沿着河堤往前走了一段,很快又推翻了原先的设想。道理很简单:打电话的人固然可以随时找到电话机,但接电话的人是流动的,你根本无法确定对方的方位。即便是大街上布满了电话机,你也不知道究竟该拨哪个号码。很显然,这个设想是行不通的。那么,改成无线电通讯呢?他在电影中看过,朝鲜战场上的士兵,背上都背着无线电报话机,上面还有一个“丫”字形的柔软的辫子……可你也不能要求人人上街都背着那么重那么大的一个铁匣子!等到他把自己的一个又一个设想逐一推翻之后,他已经快到家门口了。隔着光秃秃的树林,谭功达看见院门口的篱笆边上远远地站着一个人,他的心里漫过一阵惊喜的狂潮……

  “我的耳朵都快冻掉了!”白小娴笼着袖子,跺着脚,口里吐出团团白气,对着他抱怨道。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白布袋子,一个尼龙网兜。

  “不是约好了在西津渡见面吗?”谭功达道。

  “我在那等了两个小时,差不多快到七点了,还是没见你来接我,这才找到这儿来了。”白小娴气咻咻地说。

  经她这么一说,谭功达才猛然想起来,西津渡东西两面都有牌楼,相隔差不多二里地呢。她一定是去了东牌楼,那儿有一个很大的露天集市。想到这儿,谭功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小娴道:“我一说冯寡妇的老屋,围着我拉活的三轮车夫没有人不知道的。”

  谭功达掏出钥匙来开门,揶揄道:“看来,你还是蛮聪明的嘛!”

  “听你的口气,你以前一直以为我是个傻子啰?”小娴提高了声音。

  在黑暗中,谭功达判断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生气,便赶紧从她手里接过东西,对她道:“不傻不傻,一点都不傻。这包里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

  小娴道:“是你丈母娘送给你的腊肠、花生、江米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反正我也搞不清。”

  听到小娴称她自己的母亲为“你的丈母娘”,谭功达不禁回过头去,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觉得美滋滋的。

  两人进了屋,把东西放下,谭功达就要带她去街上找馆子吃饭。“这么晚了,干脆我们在家里做点吧,对付着吃一顿就算了。”小娴不住地往手里哈着气,将头上的一块红色的方巾取下来,抖了抖雪粒,又扎在脖子上。

  “我可是只会下挂面。”谭功达说,“小娴,你会做饭吗?”

  “做饭我不会,”白小娴抬头朝屋子里四下打量,嘴里道,“不过,我会烧火。”

  她说小时候一到寒冬腊月,她有事没事就爱往厨房里钻。灶膛里生着火,最暖和。她家有个长工,叫张妈的,常搂着她在灶下讲故事,时间长了,也会让她帮着烧把火。她妈妈一开始不愿意她跟那帮下人成天混在一起,可有时候过年,家里来了客人,厨房里忙不过来,母亲又会扯着嗓子叫她:“小娴小娴,去厨房帮张妈烧火去!”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忽然抓过谭功达的一只手来,撸起他的袖子,看了看他的手表:“呀,这么晚了,赶紧去厨房弄点吃的,吃完了我就该走了。”

  谭功达见小娴忽然抓他的手,心里着实抖了两抖。可一听说她吃完饭就要走,明显是不想留在这儿过夜的意思,又像是被泼了盆冷水,心里凉了半截。两个人来到灶堂,谭功达在锅里放了几瓢水,白小娴果然在灶下生起火来。很快,火光就照亮了她的脸。谭功达只有低下头来,才能透过放油灯的墙孔端详她那张好看的脸。小娴也透过方孔看他,朝他嫣然一笑。柴火在炉膛里劈劈啪啪地烧着,那张脸看上去就像一扇被落日映红的花窗。锅盖的四周已经有丝丝的热气冒出来了,他的心也像袅袅上升的热气一样,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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