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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金秘书长看上去似乎五十来岁,身穿一件灰色中山装,口袋上方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大敞着领口,露出了脖子上粗大的喉结。由于距离很近,他嘴角的那颗大痦子分外触目,似乎还缀着一撮黑毛,样子看上去更显阴鸷、凶悍。原来是陪省领导吃饭。可钱大钧为何偏偏要叫上我呢?由于姚佩佩恰好坐在金玉秘书长的对面,她的眼睛不知该朝哪儿看,只得低下头,心里感到无聊,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几道冷盆端上来之后,钱大钧就起身斟酒。杨福妹推说不会喝,向服务员要了一杯茶。姚佩佩也是要喝茶的,可看见杨福妹要了茶,忽然心生厌恶,连带着把怒气撒到茶上,紧抿着双唇,一声不吭。好在钱大钧善解人意,让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白庭禹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正要说话,金玉忽然道:“谭功达县长怎么没有来?”

  钱大钧正要解释,姚佩佩突然抢在前头,贸然说道:“谭县长?他去医院看牙了。”

  话一出口,自己听上去都觉得不对劲,似乎是在急于替县长分辩什么。而且这一分辩,反而使得谭功达的缺席,有故意推托之嫌,不觉脸一红,深深地低下头,心里怦怦乱跳。她偷偷地拿眼睛朝四周瞅了瞅,见房内餐桌周围并无空位。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通知谭功达,钱大钧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也并未问起他。

  白庭禹到底说了些什么,姚佩佩一句都没听清楚。白庭禹说完了话,金玉起身接口道:“白县长太客气了。大年三十敝人临时决定来梅城过年,顺便做些调查研究,承蒙各位盛情款待,终日相陪左右,金某感激不尽。今日权借贵县宝地,略备薄酌,聊表心意,并谢叨扰之罪。”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是金玉的答谢酒筵。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春节前就已经来到了梅城,而眼下就要辞别回省城去了。金秘书长这么一说,白庭禹慌忙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招待不周。”

  钱大钧也连声道:“客气客气,金秘书长太客气了。”

  杨福妹也夹在里面附和道:“对对,招待不周。金秘书长看得起我们,选择在梅城过年,是我们全县十几万人民的福气,平时我们请都还请不动呢。”

  倒是信访办的老徐,虽然职位卑贱,说起话来倒是从容坦然:“细说起来,金秘书长恐怕还要算是半个梅城人吧?”

  金玉道:“那倒是。我当年在去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之前,在梅城住过七八年呢。”

  “要不等会儿吃完了饭,我们几个陪着金秘书长去梅城老宅子里看看?”白庭禹建议道。

  金玉略一沉思,便说:“那就不必了吧。兰芝这一死,房子早归了公了……我好像听说,那处房子,如今是谭县长住着不是?”

  钱大钧点头道:“五二年分房子的时候,女主人刚刚去世,没人敢住。谭县长就自己搬了进去,他是个不信邪的人。”说完微微一笑。

  姚佩佩见他们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去,谈兴甚浓,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心里暗自庆幸,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可细细一听他们的谈话,又觉得他们说的话里大有文章。

  原来金玉本来就住在梅城!他的旧宅怎么又成了谭功达的家呢?那个“兰芝”又是谁?会不会就是平日里同事们常常提及的冯寡妇?那金玉和这个冯寡妇到底又是什么关系?正这样想着,忽听得白庭禹道:“兰芝的死,我们也负有不可推托的责任,上面派来的工作组要揪她到街市口批斗,我们事先并不知情。镇子上的几个泼皮无赖趁乱一闹,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等到我们的人赶去搭救,已经晚了一步。她当晚回家就悬梁自尽了,我们的确没想到,这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对不起金……”

  “事情已经过去,也就算了。”金玉点上一支烟,缓缓道,“我和兰芝虽没有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名分上还是夫妻,但思想感情上早已分道扬镳,没有任何联系了。她是她,我是我。她的死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咎由自取,你们没有任何责任。只是,我还有些东西,主要是一些信件,还遗留在她那里……”

  钱大钧道:“要说老宅子里的物品,当时是老徐负责登记处理的,这事他最清楚。”

  老徐接话道:“首饰,银器,还有几件贵重的家具都作为无主物品归了公。书籍捐给了梅城图书馆。书信呢,我记得有四百多封,还有一些文稿什么的,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县档案室,我明天就派人去整理翻检。”

  “还整理什么!”钱大钧大声道,“你不要让任何人插手。待会儿我和你一起把所有的信件打包封存,过两天我们派专人给金秘书长送去。”

  老徐脸一红,憨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金秘书长未置可否,微微一笑。姚佩佩心里想,金秘书长心心念念记挂着那些书信,就是担心信件内容外泄,可老徐偏偏还是要回去“翻检”!他不把信胆抽出来看,又怎能知道哪些是金玉写的,真是迂腐得可以!与他相比,钱大钧的反应就要机敏得多了,难怪县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说他好的。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金玉在喊她的名字,“姚佩菊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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