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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对方没等他答话,就把电话给挂了。谭功达放下电话,站在桌边,半天回不过神来。没来由地打电话拜年,又没来由地挂断了电话,这赵焕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赵焕章是商务印书馆编字典的出身,肚子里颇有些墨水。平常邋里邋遢,连澡都懒得洗,可就是喜欢养个花花草草什么的,很有些小资情调。据同样喜欢养花的杨福妹说,他家的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花,台阶上,院墙上,地上,到处都是。有一年她看中了一盆“美人”,实际上就是狗蝇梅,问赵焕章讨,赵焕章倒是给她了。可每过一段时间,他都要登门,去看看他的“美人”怎么样了,弄得杨福妹的老娘烦不胜烦。最后,小杨找了个借口推说这花自己养不活,让赵焕章又给抱回去了。有一句话赵焕章时常挂在嘴边,叫做“万事向衰无药起,一身躺倒任花埋”。话虽说得颓唐了些,可县机关的人都知道他惜花如命。

  谭功达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到屋外人声嘈杂,乱哄哄一片,他走到窗前,静静一听,原来是“移风易俗、破旧立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员们正在唱歌。在时断时续的歌声中,他听见一个女高音用铅皮喇叭向居民们喊话。那声音在寂静的晚上远远地传来,颇有几分凄厉。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电还没有来。看来,梅城镇的居民们要在黑暗中度过这个除夕之夜了。

  2

  正月初八上班的第一天,姚佩佩又迟到了。她推着自行车走进县委大院,看见司机小王手里拿着一把鸡毛掸子,低着头正在雪地上找着什么东西。

  “小王,你在找什么呢?”姚佩佩笑着跟他打招呼。

  小王抬头看了姚佩佩一眼,自语道:“咦,我的车钥匙怎么忽然无中生有了?”

  佩佩被他逗得“扑哧”的一声就笑了起来。

  “怎么?我的这个成语又用得不对吗?”小王傻傻地看着她。

  “不对不对。”姚佩佩笑道,“其实,说话不一定要用成语。你就说,我的车钥匙不见了就行了,多省事!”

  “假如我一定要用成语,应该怎么说?”

  “你就说——”姚佩佩想了想,道,“你可以说‘不翼而飞’。”

  “那丢了什么东西才可以说‘无中生有’?”

  “什么东西丢了也不能说无中生有!这个词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小王“噢噢”了两声,又满地找他的钥匙去了。

  姚佩佩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半了。那辆吉普车旁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她知道省里又来人了,说不定又在四楼大会议厅开会呢。她没有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咚咚咚咚跑上楼梯,直接向四楼的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的门关着,里面隐隐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好像是白庭禹。他说话的嗓门很高,似乎在和什么人吵架。姚佩佩正要敲门,那扇大门忽然自己就开了,杨福妹手里拎着一只热水瓶,正好出来。

  “你有什么事?”杨福妹道。她的语调和以前一样,冷冰冰的。

  “我来开会呀。”姚佩佩道。说完,就要从门缝中挤进去。

  杨福妹一把就把她给拽住了:“领导在开会,没你什么事。”

  随后,她拉上门,丢下姚佩佩,一个人下楼打开水去了。姚佩佩闹了个大红脸,心里道:原来并不是每次上面有领导来,她都有资格去开会的,便满脸羞惭地下楼去了,一路上不住地在心里面骂自己“蠢货”。

  一进办公室的大门,姚佩佩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花香。再一看,原来自己的办公桌玻璃上搁着一盆墨兰。她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墨兰,惊喜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了。还是在上海静安寺的时候,家里的佣人吴妈因老家就在天目山脚下,每次回家,总要带回几盆墨兰,在花园里养着。一到了开花的时节,父亲就会从花园中挑出一盆,放到三楼的大书房里,作为消闲的清供。想不到在梅城这个地方,竟然也有这种花,而且养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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