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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我不是机器人,自然会感觉疼痛和侮辱。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失态到了这个地步,也是罕见。看得出来,他的控制欲在这场车祸后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度增加。

  我克制怒气,“请放开我!”

  他暴怒,高高扬起了手,眼看着就要一耳光打下来,“我疼的时候你在哪里?瞒着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抬起腿就踢了他一脚,他抓住我手臂的力道一轻,简直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甩开他抓住我的手,跌跌撞撞就往楼道跑下去。

  大抵是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觉得天昏地暗,头重脚轻,囫囵滚了下去。我大脑清楚,但根本没办法控制不平衡的身体,前额、后脑勺、脸颊、手臂、胸口、大腿轮流和楼梯重重接触,交替受力,下滚的趋势就像刹车失灵的汽车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

  其实滚下台阶只是一瞬的事。浑身都疼,幸好意识清醒,我尚有心思想到还好台阶上也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则这么一坡滚下去可了不得。

  林晋修站在楼梯上,看表情似乎有点惊呆住,大抵是被我如此夸张地滚下楼吓了一大跳。眼角余光瞄到管家从二楼厅中经过,忽然定定站住朝我看过来,明显呈石化状。

  其实我也觉得很丢脸,这一滚下来,大概足以让人们笑上好些年。我想笑又觉得意识模糊,疑心自己跌成了脑震荡,大脑却在嗡嗡作响,就像有千百个小人拿着锣鼓在我耳边敲击,身上好像被鞭子抽过,钝疼。

  林晋修这时才慢慢下了楼梯,在我身边半蹲下来,居高临下看我,慢慢抬起手,原以为他是要对我动手,可他只把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拨开了我额前的碎发,冷冷“哼”了一声。

  “蠢不可及。”他又跟走过来的管家说,“叫李医生。”

  周管家应了一声就离开了。他不再做声,伸手要扶我起来。说来也怪,前一秒我还觉得身上疼得好像要裂开,连口气都提不起,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偷来了力气,干脆在地毯上又滚了一圈,躲开他的手,迅速手撑着地毯坐起来,还能颇冷静地跟管家的背影说:“不用叫医生来,没什么大事。”

  可怜我又不是此间的主人,管家完全不理我,转到了侧厅,也许是打电话去了。

  林晋修的手还停在空中,静静地,和他正在起火的眼神绝对不配。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万幸,下一秒母亲出现在大厅门口,脸色铁青朝我走来,“怎么了?”

  我身上疼,但还要强撑站起来,摆出没事人的样子无比淡定地开口:“没,没事,从楼梯上滚下来了而已。”

  “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这一坡滚下来怎么会没事?”母亲训斥我几句,口气和林晋修如出一辙。她又和林晋修交换了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我有些意外,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这对继母继子的关系变得如此之好,衬托得我反而成了外人,不,其实我一直都是外人,这个自觉性我从来都有。

  林晋修负手而立,“我叫医生了。”

  我心里发谎,伸手抚上额头,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我去医院检查吧。”其实我平生最讨厌去医院,但现在也顾不得了,实在不想单独和林晋修在一个屋瞻下,宁可选择医院。

  “也好,”林晋修淡声道了句,“一起去。”

  结果我们三个人,再加上司机和保镖一起去了艾瑟医院。

  车子里的气氛非常诡异,我身上疼于是不想开口,母亲则接了个电话,林晋修靠在后座,头微仰着,一只搁在膝上的手紧揍成拳,一只手搭在太阳穴一侧,轻轻揉捏,撩开了额前的碎发,我这才看到林晋修额头上的那道五六厘米长的浅色疤痕,我记得他以前是没有这道伤疤的,那必然是那场爆炸事故导致的。疤痕从他的额头蔓延到鬓角,只差一点就会割到眼角,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多么凶险。林晋修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这也表现在他对自己的外貌修饰上。这道疤留在他的脸上,简直就是他的耻辱。

  “看够了?”林晋修冷冷问我一声,眼神像把磨得极为锋利的刀。“同情我?”

  我轻轻摇头。不论从哪个角度说,林晋修绝不是个让人同情的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林晋修做事的手段也足够绝,虽然我不清楚他的手段。但他必然把对方逼到了绝路,宁可鱼死网破也要用暴力手段灭掉他。只是他运气够好或者命不该绝,侥幸逃过一劫。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但我犹豫许久,还是轻声开口,“学长,你以后做事,给人留点余地吧。”

  他不做声,微微眯起双眼,看着我,但就是不开口。

  我一时哑然,微微别开了视线,却看到他喉结微微颤抖着,颈上居然起了一层薄汗,洁白笔挺的衬衣领口被濡湿了一点,变成了更深的颜色。车内的空调开得足,温度适宜,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流汗,不论是冷汗还是热汗。这实在不像我以前接触的那个林晋修。

  我没忍住,终于叫了他一声,手试探性地搭上他的手背,不但冰冷,居然还在轻微颤抖着。他瞥一眼我,没有把手抽回去,任我握着他的手一直到了医院。

  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大致有数,以前和爸爸在野外考察,摸爬滚打是常有的事情,再说林家的羊毛地毯那么厚,我不会有大事。但母亲实在不放心,怕我摔出毛病,非要我做一系列烦琐的身体检查,这一系列检查做完都到了落日时分。

  照完CT出来,我看到林晋修站在走廊尽头,双手插在衣兜里,保镖站在不远处。或许因为日暮,走廊十分安静。左看右看瞧不到母亲,我在林晋修身边站住,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学长,谢谢你陪我来医院,”我轻声说,“你现在很怕坐车吗?”

  那么严重的事故,有心理阴影也是常理。本以为林晋修被我戳到痛处会反唇相讥或者不痛决,但他只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我会克服。”

  这话符合他的个性,骄傲,一点点的自恋和绝对的自信。对他来说,世界上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看到山就翻过去,看到了河流就塔桥,哪怕是他自己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咬牙撑过去,心中的恐惧,用毅力来克服。现在不习惯,就逼得自己习惯,仅此而已。

  我看着自己的手,说:“学长,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以为有人能给我撑腰。以前还有我爸爸,但他走了。至于我妈妈……我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你有什么不满就请冲着我来,别迁怒……我身边的人。”

  以前也不是没跟他针锋相对过,但那时还是学生,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折腾我,扛着就走了。但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林晋修真发了火,影响的不止我一个人。

  林晋修听完只是面无表情,“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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