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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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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他就知道享福了。这一代人,真比自己小时候幸福多了。看着儿子可爱的样子,张青云就笑了,说:“你是可以摆谱啊,我爹跟你爹那是不能比啊!我爹是谁啊,一个普通的乡下小职员;你爹呢,现在赖好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省城里的党校教师,你小子有福气,一生下来就不用受罪,要是你也像我一样,出生在乡下,我看你坐不坐!” 人啊,都有自己不能逃脱的命运,没办法,你就是再努力,改变的也只能是可以改变的,许多东西就是再努力,也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对于乡下的老家,张青云现在感到越来越陌生,他觉得,自己也和儿子一样,已经不能习惯乡村的生活了,那个世界已经离自己非常遥远。偶尔回趟老家,晚上躺在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高一声低一声的狗吠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张青云觉得,乡村的生活还是老样子,十几年了,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现在的乡村,已经是老弱病残的世界,村子里几乎所有年轻力壮的青年人,都进城里打工去了,剩下的是走不了的老人和小孩。在村子里转一圈,碰到的不是老人就是留守带孩子的乡下妇女,这让张青云感到,目前的乡村呈现的是一种衰败的景象。城市化看来是大势所趋,大批人口向城市迁移,已经在不少地方悄悄地进行了,留下来的是空荡荡的乡村,这已经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历史的脚步。 朱书记把电话打进来时,张青云还在胡思乱想,判断朱书记长的是什么样子,大约是凶巴巴的。因为按表哥的逻辑,在县里做父母官,要有点流氓相,这样别人才不会小看你,这个朱书记大约也是这样的主儿。 接通电话,就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说:“喂,张秘书吗?我是清水县委书记朱凤山啊,你好啊老弟,我是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你弟弟张凌云经常和我提起你,我每次都安排他,什么时候你回来了,一定得告诉我,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请教请教。你是大才子啊,我们清水县难得一见的大才子,不简单啊。” 张青云知道,这些当县委书记的,都是八面玲珑的机灵鬼,什么好听他们说什么,你要全当真,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被他们灌了迷魂汤,找不到东西南北了。他瞎扯淡,你也跟他扯淡,就跟他打哈哈。 张青云说:“过奖了,过奖了,我就是一个书呆子,哪是什么大才子!你朱书记才是真正的大才子嘛!我听凌云说了,朱书记到清水县三年,是本县历史上最能干的县委书记了,各项事业全面进步,尤其是乡镇企业,听说在整个东岭市都拔得头筹了,政绩卓著啊。像你这样的人才,很快就进步了,组织上是不会忽视这样能干的官员的,你提拔了副市长,别忘了请我喝酒啊!” 朱书记哈哈大笑说:“张大秘书,不愧是才子,连话都讲得这么漂亮!我的前途,就拜托老弟你了,还望你多多关照。就像这一次,我提前不知道,要是早知道王省长要到东岭视察,我就和你打个招呼,帮我运作运作,让王省长到我们清水县看一看,我的政绩不就出来了吗!哎,你看我,一忙就忘记你还有个弟弟在我手下工作呢。你放心,咱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不出半年,我就给他调整调整,让他先做个正科长,有机会了,把他放到乡镇去,当个镇长书记什么的。” 张青云见他这样说,是主动往自己心里做事,也不太好驳人家的面子,就说:“多谢了,这省长的行程,都是下面安排好才报上来的,东岭市一开始做方案的时候,就没有把咱们清水报上,我贸然添上清水这一站,因为我本身就是清水人,就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弄巧成拙,这样做太明显了,不好。下次吧,我提前给你打招呼,你先在市里活动好,让市里报上你,我就顺水推舟,把事情做了,谁也不知道,这样才妥当。” 朱书记那边连连称:“是,是,还是你老弟有经验,考虑得周全,等过几天我去省城看你啊,咱们吃吃饭,好好聊聊,跟你老弟聊天,简直是一种享受,高人啊。” 张青云不想再听他扯淡,就说:“先这样啊,领导叫我还有事,我先挂了啊,以后有时间再聊。”说完就把电话挂了,耳朵顿时清净了许多。 这一次出差,光电话费看来都需要一千块了,这秘书当的,成了接线员了,好在电话费全报销,要不然谁也赔不起。 这边刚放下电话,那边电话又来了,张青云一看,是高中同学赵大鹏打来的。赵大鹏高中毕业后考上的是省警察学校,现在东岭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做副队长。 在高一上学时,他和张青云是前后桌,关系不错。高二分科后,张青云读了文科,赵大鹏读了理科,两人也就是同学了一年。 张青云是当年学校里的学习尖子,他的动向,一向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好像他这样的学习尖子,命中注定了要发达似的;要是不发达了,同学们就觉得落差太大,不符合他们的心理预期,就会说,你看张青云,当年学习多好啊,现在不也一样,做一个党校的教师,有什么出息啊? 别人的蜚短流长张青云当年是一清二楚,凭他对人性的了解和判断,他知道,以自己当年在县城里的名气和地位,以及后来所上的名牌大学,都应该做出点大的成绩来,好让别人继续刮目相看,这样才能堵得住那些人的嘴巴,让他们继续羡慕自己。 当年如果大学毕业后顺利地进了省政府,混了个处长副处长的当当,就可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还可以继续牛下去。 但谁知时运不济,范红堂根本不帮这个忙,自己的梦想破灭了,万般无奈,只好进了市党校,做了一个教师。早知道回来还要当教师,自己在大学时就该答应去外省,到一个本科院校里去当老师,那赖好也算个正牌本科院校啊,比东州市委党校还是好听点,大学老师嘛,说出去还好听些。 但命运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人生不可能有机会走回头路。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经常教导我们吗,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接受现实吧。 张青云觉得,以自己三十五岁的人生经验,总结总结,才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人生虽然不可捉摸,但有时候也像打麻将,也可以错打错赢。起了一张好牌,留了一个好口,自以为十拿九稳地会赢,却不知道想要的牌早就没有了,这样守下去,等待自己的是死输。 有时候拿到手里的是一张看似很不起眼的牌,只是一疏忽,把这张本来计划扔掉的牌留了一会儿,结果恰好没有看清楚,错打了一张牌,白白拆掉了一个好口;正在懊悔,又靠上来一张牌,和那张早就想扔掉的牌凑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看来很差很差的口子,但就是这个很差很差的口子,让你自摸,赢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人生,自己三十五年的命运,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当年想方设法想进省政府,就是进不去。现在不用费劲,说进来就进来了,一进来还就是省长办的副主任,省长秘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得不得了。 人得志了,到哪里都有人惦记,以前半生不熟的人,现在也开始巴结自己,和自己套近乎了,这让张青云一方面觉得自己总算有点地位了,心理也得到了满足;另一方面,他心里开始厌烦这种功利性很强的交往,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人啊,都怎么了,这样势利! 像当年自己当小教师时,回老家从来没主动跟别人联系过,别人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自己的弟弟安排好车辆,自己就坐上车回老家了,在县城里一分钟也不想多呆,怕碰上熟人没话讲,也确实不知道讲什么,因为自知混得不如意,还是少丢人现眼的好。 那个时候,只有自己的弟弟、父母、老婆、孩子,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们没有什么,为自己抱不够的委屈,尤其是老父亲,时不时地发狠说:“这世道,简直是乱透了,乱透了,当官的思想都坏了,不是毛主席领导的那时候了。那时候虽然大家都没钱,但公平,谁上谁不上,群众可以公开发言,不合理的谁也不敢干。不像现在,当面说的一套,背后干着一套,你要全信,就上当了。像你这样的才华都上不去,要靠范红堂那样走歪门邪道才可以发达,这样的路,就你那牛脾气,说什么你都不干。算了算了,好好安心教你的书吧,说不定哪一天老天开眼,就发现你了。你老太爷说过,他积德行善一辈子,后代将来一定会有好运气,你是我们老张家祖祖辈辈学问最高的人,大约这个运气会落到你身上,耐心等着吧,会有出头的那一天的。” 十几年过后,张青云才知道,老父亲的预言真的实现了,况且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初的设想,这就是运气,所谓运气好得挡也挡不住。 走到楼下时,看到赵大鹏开了一辆警车等在下面。看张青云过来了,忙走过来握了握手。张青云摆摆手,就上了车,问:“大鹏,都有谁啊?去哪儿?” 赵大鹏说:“去红灯笼茶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们都等在那里了,都是当年我们班的同学,大家都想见见你。” 一会儿茶楼就到了,进了包厢,张青云看到许多人自己都不认识了,也叫不出来名字了,毕竟十六七年没见了,大多数人自从自己考上大学后,彼此从来就没有联系过。 再看人,一个一个,腰变粗了,体形变了,相貌变了,唯一不变的是眼睛,从那里面张青云才感到和他们似曾相识过,这就是时间,是时间冲淡了这一切。 高中时,大家本来只是在一个屋子里读书学习,谁也不太搭理谁,较着劲地学,目的只有一个,考上大学。毕业多年了,相互也没有联系过,不知道对方过得怎么样,陡然间聚到一起,确实也没有多少话说。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家唯一的话题就是一起回忆在学校的日子,找点共同点,生怕冷了场。对这样的场合,张青云已经越来越缺乏耐心了,他感到非常没意思。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阅历,有自己独特的思维方式,地位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思考的问题不一样,这样的一群人陡然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样的聚会,参加不参加都没有多少意思。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和他们糊弄了半小时了,张青云就看了看表,想找个借口溜号。恰好这时候,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东岭市市长的秘书小方打来的。 这小子,也是个机灵鬼,张青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出自己的经历的,知道自己是清水县人,短短的两天时间,硬和自己套了个老乡,嘴里甜得很,张哥长张哥短的叫个不停。 张青云知道,他是想和自己套近乎,巴结巴结自己,今后好为他的主子办事。你想啊,作为一个市长,要想随时见到省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怎么办?有一个办法,和省长的秘书搞好关系,提前知道省长几天的行程,这样就有的放矢了,不会空等,或者扑空。 秘书和秘书容易建立关系,因为年龄都差不多,工作性质又一样,大家都是为各自的领导服务的,谁都有用得到对方的时候。想办个私事啊,不方便的,兄弟们彼此打个招呼,不知不觉就办了。 晚上吃饭前,小方告诉他说:“张哥,晚上你得给兄弟个面子,赏赏脸,我找个好去处,咱们唱唱歌,放松放松去。” 张青云轻描淡写地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领导如果没事,我过了九点给你电话再定。” 小方见他没有拒绝,连忙说:“过了九点,我给你打,一定啊一定。” 张青云也没在意,觉得也就是随便说说,谁知这小子当真了。 接了电话,就听小方说:“张哥,忙完了吗?” 张青云正感到无聊,就说:“没事情了,我在红灯笼茶楼,你来接我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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