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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最好是呆在这里,回去是不可能了。”季汉宇望着海上翻滚的浪头,严肃地说,“好像是海上飓风,太危险!”

  “在这里……不行,万一巨浪冲上来怎么办?再说,如果困在这里,会被饿死的!”她神情慌乱,有些语无伦次了。

  “没办法,风浪太大了,木筏很难渡过去!”季汉宇喊道。正在这时,海上猛地掀起一股巨浪,沸腾的海水蓦地飞来。季汉宇下意识地扑到欧阳漓身前,但瞬间被海浪冲得站立不稳,跌了下去。幸好,他双手撑地,伏在她的身上,顿时感到背部如巨石击打一般,脑袋嗡地一响。

  浪头扑过,二人浑身湿透。欧阳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绝望地看着伏在身上的季汉宇。

  一瞬间,季汉宇已明白这个弹丸之地,碰到这种百年不遇的海上飓风,要存活下去非常困难。但是,如果上了这小小的木筏,势必更加危险。怎么办?他脑子里电闪过无数念头,全是为了欧阳漓的安全。毕竟,是自己主张上这个礁石的,他负有责任。

  狂浪过去的间隙,欧阳漓缓了一口气。但此时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微弱的呼喊再次响起:“我……我要回小岛去……”她只能向季汉宇求助。突如其来的灾难和这两日在岛上的生活让她清醒地认识到,没有水,没有食物,要像那对石壁留书的夫妇一样在这令人绝望的石礁上生活,太艰难了。况且,那对夫妇是绝处逢生,可以不管世上任何事。她,欧阳漓,是一位有家庭、有事业的都市白领,突然失踪,将会有什么后果?而季汉宇正在假期,作为船长,亦不可能真正抛家舍业。来这个岛上,说白了是想体验纯粹自由和弥补情感缺陷,远未到誓死相守在这孤苦之地的地步。退一万步讲,如果在这石礁上苦守,纵能保全性命,也难保会被张大哥误认为二人已经遇难。当年的两个麻风病人,是借助守岛军人的帮助方得以返回大陆,现在小岛荒芜,一旦张大哥确认二人遇难,那么谁还会来营救?

  自然,这个问题季汉宇比她考虑得更多。在扎筏上礁之前,他隐隐就有预感,但万万没料到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竟然比十多年来在海上见到过的任何风暴更加猛烈。留,势必陷于绝境;走,要冒很大风险。他深吸了口气,清醒地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想象。当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保证欧阳漓全身而退?

  但他深知不能再作犹豫。此刻的黑白礁,两礁之间的空地,被几个呼啸而至的浪头打得一片狼藉,石屋里灌满了水,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地。看着欧阳漓无助的眼神,他当机立断:上筏,听天由命吧!

  “阿漓,你振作些!”他蹲下身去,将脸贴近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放弃,我会保护你的,好吗?你答应我!”

  “好……”欧阳漓嘴唇抖动,但眼神里是一种坚定。

  “那我们走吧!快!”季汉宇扶起她,将砍刀别在腰带上,踩着疯狂漫上来的海水,向木筏冲去。近了,他抓住了绳子,使劲将木筏拽过来,让她先上去。那木筏此时像一张漂在水上的纸,欧阳漓咬着牙,手脚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伏在上面,紧紧抓住了短桅。

  季汉宇见欧阳漓已上木筏,随即解开绳子,踩水冲了几步,翻身上筏。木筏虽小,但由于季汉宇在建造时颇费心思,槽销严丝合缝,倒也结实。他上筏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绳子系在欧阳漓腰间,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以防不测。

  此时浪头退却,远处虽风浪甚急,但邻近石礁处稍显平静。季汉宇暗暗庆幸机会难得,随即双手挥桨,努力划动。由于风向相反,帐篷做成的简易风帆派不上用场,只得弃之不用。欧阳漓神情稍定,抱紧短桅,不去影响专心划桨的季汉宇。

  尽管季汉宇力大,但在风浪之中划桨,无异于螳臂推车,往往拼力前行数丈,一个浪头过来,又将木筏推回原点。但季汉宇并不气馁,沉着应对,决心拼尽全力,将欧阳漓安全送回麻风岛。

  欧阳漓提着一颗心,只恨自己无力协助季汉宇。望着浑浊的海浪和几近黑暗的天空,她不停地祈求上苍保祐——当前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活命!

  在她心中,此时的季汉宇,不仅是她的情人,更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相信他是靠得住的,从他坚定的眼神和非凡的镇定,以及臂上隆起的肌肉中,可以感觉到希望的气息游丝般传递过来。她决心不打扰他,不叫喊,尽量让表情平静。然而,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撞击着胸腔,四肢麻木,脑子里混乱一团。以前看灾难片时,虽然也跟着剧情的发展担心甚至揪心,但毕竟是旁观者;如今置换成面对灾难的主角,她才认识到灾难片中的人其实都是受到保护的,场景和效果是制造出来的,剧情也是设定好的。眼前的真实剧情,到底向哪个方向发展?是个谜,是个悬念。唯一让她感到有希望的是,石礁和小岛之间并不遥远,虽然此刻看不见小岛,但能感觉它就在不远的前方。她深深地吸着气,只盼能顺利上岛——此时的岛,就是天堂,那里至少有帐篷、水和食物,至少有海浪无法冲击到的山冈。她已下定决心,如果此次顺利逃生,她将尽快回到大陆,回到城市,不再玩这种冒险的游戏了。

  木筏在小心翼翼地行进。无论如何,它在行进。欧阳漓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祈愿在发挥作用,至少在木筏的四周,没有巨浪。如山般的浪头总在远处起伏,近处的波浪就像长了眼似的,总是给小木筏让出道来,使它能缓缓推进。如果这种情况能延续几十分钟,他们就可以脱险,欧阳漓想。

  然而就在欧阳漓稍稍松口气的当儿,她瞥见了季汉宇惊恐的眼神。那双一度坚定的眼睛,此时盛满了恐惧,划桨的双手也停止了动作。欧阳漓侧过头,立即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停止了运动。她看见,就在他们的左前方,海面正迅速移动着一道不知有多高多宽的巨浪,如同崩裂的冰川,朝他们压过来……

  “抓紧木筏……”她听到季汉宇向她喊了一声,然后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旋裹了过来,木筏连同她的身体,如同烈焰上飞舞的灰烬,毫无依托地飘了起来。随即,无边的浪头从天而降,将飘起来的木筏和他们的身体一同卷起。欧阳漓抱紧短桅的双手再也无法抵挡这巨大的冲击力,转瞬分开,无边的黑暗和无法呼吸的窒息立刻劈头盖脸地裹住了她……她最后的记忆是机械地吞咽疯狂灌入口中的海水,然后腰上一麻,失去了知觉。

  核桃树的枝叶繁密极了,密得看不到上头的天空;核桃树的枝干高大极了,俯身下视也看不清地面的泥土。欧阳漓心头涌动一种朦胧的兴奋,将脚向斜斜伸出的枝头探去。枝头挂着绿油油的核桃,圆得刚好能撑满手掌。她的右手,随着脚的探出,慢慢地伸出去。还是够不着。她再向前探。树枝有些弯,有些颤,但她的手离那个晃悠的核桃更近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把上身弯成一个弧度,再向前探。终于,她的手摸到了那枚核桃的皮了,凉的,有些沁骨。她将手指钩起来,去抓它。但是,她没能抓住,脚下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她的身子向下坠去,耳边有风刀片似的刮过。她感到身体轻极了,像浮在水里一般。她来不及喊,也来不及思索,任由身体下坠。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焦急,绝望,撕心裂肺……她在身体撞击地面的那一刻,猛然想起这是父亲的声音。但是,她已来不及回应了,因为她的意识被强烈的震动撞散了,像摔烂的蛋黄,零碎地摊在地上……

  但她的身体仍然有感觉。她感觉到一双大手抱住她,抱得很紧,然后她感觉到了急速的奔跑。她的头部正撞破空气的阻隔,向前冲,向前冲……这种模糊的意识在大脑深层一遍遍地涂抹,强化着她的记忆。是的,是父亲在抱着她奔跑,奔跑到一个能让她畅快呼吸和能看到光明的地方去。以前她就一直在那里,可是突然间她被隔离了,被窒息的黑暗包围。她感觉强光就在前方,但自己只有依靠这双强有力的手将她托过去。这个过程如此漫长。

  她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穿透黑暗,进入那片白光里。于是她喷出一口憋在胸腔的闷气,嗓子里箭一般射出一个声音:“爸——”她终于喊出来。泪水随即涌出。

  她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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