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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老爹、老妈赶紧给二位是作揖打千,两人诚惶诚恐地说:“您二位给我们想想主意啊,我们家四海上学的费用全指望这个养鸡场了,他是咱们驴人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啊。”

  书记痛苦地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驴人乡就你一个专业户,我们能不帮你们吗?可这事啊,它不是我们俩说了算的。”

  乡长也道:“没办法,那是县里的人。”

  老爹道:“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县领导上回视察养鸡场的时候说了,有条件要上专业户,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把专业户扶持起来,您两位创造创造条件还不成吗?”

  书记笑道:“嘿嘿,大老的记性挺好,那这条件怎么创造啊?”

  老爹看了老妈一眼,一狠心道:“要不,要不,您二位请县里的同志吃一顿,吃顿好的。”

  书记叹息着说:“看来也只能把他们的嘴堵上了,好歹算个主意。可你说说,吃什么呀?咱们驴人乡连一个像样的饭馆都没有,人家能瞧上咱们什么呀?再说了,拿什么请客?咱乡里也没钱啊,头年的农业税还没收上来呢。我们俩进山收税,山里那群穷鬼恨不得挖坑把我们俩活埋喽。”

  老妈发着恨道:“县里来了几个人?”

  乡长道:“不多,七、八个吧。”

  老爹又是一狠心外加一跺脚,将所有的死鸡都拎起来了。“全给他们吃,让他们全吃,吃得干干净净的,就把嘴堵上了。”

  书记怒道:“那怎么行?这是你们家的鸡,从小鸡崽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怎么能要你的鸡呢?”

  老爹又给书记作了个揖:“只要能把他们的嘴堵上,让我把这关过去,我献给乡里还不成吗?”

  乡长马上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可没要你的鸡。”

  老妈也道:“没要,没要,是我们送给你们的。”

  书记点头道:“行,今天晚上给他们炖鸡吃,争取让他们直接去别的乡查,大家都落一省心。”

  老爹感激地点头:“对,省心就好,省心就好啊!”

  乡长和书记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拎着死鸡走了。老爹家里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满院子腥臊恶臭的鸡屎味儿。老妈欣慰地拍打着前胸:“乡长和书记真是替咱们着想啊,等四海有了出息,得好好报答报答他们。”

  老爹心里一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原来如此啊!

  第二天,驴人乡出了大事。

  检查卫生的领导是不是真来驴人乡了,谁也说不清楚,但乡长、书记和腿子都被送进了县医院。乡长和书记在半路上就咽气了,腿子是到了医院后才死的,解剖结果是他们的肚子里全是鸡腿肉。再之后,县公安局的人来了,他们将老爹押上囚车。几分钟后,驴人乡的所有驴人们抄起锄头、火把和铁锨,号称是给乡长、书记和腿子报仇,一把火就将老四海的养鸡场烧了。

  老妈在一天里被吓昏过去四次。

  头一回是得知乡长他们病倒的消息,老爹一拍大腿说道:“完了,吃鸡吃出毛病来了。”老妈昏了。

  第二次是乡里传来噩耗,乡长、书记和腿子全死了。老妈昏了,老爹也昏了。老四海的四个弟弟挨个抢救,醒来后夫妻二人哭天抢地、相互埋怨。老妈说:全怪你,没事开什么养鸡场啊?老爹说:你这个臭婆娘,要是听我的早把病鸡埋了,是你舍不得。

  第三次昏倒是县公安局的警察来抓人,他们说:老四海家的一家人百分之百是坏分子,毒死了自家的鸡,然后给干部吃,把干部毒死,他们是发泄对社会的不满。老爹被押上警车时,一个劲地朝老妈挥手:“让四海安心读书,别告诉他,别告诉他。”老妈昏了。

  第四次就不用说了,群情激昂的乡亲们往山坡上一冲,老妈就昏过去了。这次她是自己醒过来的,醒后便揪着老四海的二弟道:“别告诉你哥,别告诉你哥。”

  其实老爹的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被抓到县公安局后并没有受到丝毫的虐待,警察们忙着调查取证,忙着帮驴人乡料理后事,没工夫搭理他。老爹独自被关在小黑屋里,是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憋屈,只一天的工夫就死了。后来公安局的同志也觉得蹊跷,特地把县医院的医生请来,想弄明白老爹是怎么死的。医生把老爹的肠子都翻出来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死因,最后医生摇着头道:“内伤没有,外伤没有,没有自杀,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怎么就会死了呢?”

  主管这个案子的警察叫老景,其实他才二十来岁,因为姓老名景,所以叫老景了。对了,姓老的都是驴人乡出来的,老景也是,而且也是县高中毕业的,比老四海高了三届。他清楚驴人乡的底细,便向医生咨询道:“您说说,这人能把自己窝囊死吗?”

  医生道:“我也没碰上过这种事,要是自己把自己窝囊死,那死得真够惨的。”

  老景没再说什么,只得通知老四海家来领尸体。至于投毒案的事本来就是道听途说,公安局没发现一丝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爹死了,家里再不通知老四海就说不过去了,于是老四海就收到了那封简洁扼要的电报。

  第二天一大早,老四海就从北京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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