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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她推开一楼角落的那间教室。十余套画板、画架毫无任何规律地分布在教室各处,凳子东倒西歪,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倒,那是彻底“不欢迎来客”的姿态。临近正午的阳光,在阳光中飞翔的尘埃、散落的画笔和颜料,还有那涂抹着各种颜色的废纸团……明明那么潦草和零乱的教室,在薛苑的长久注视中,似乎焕发出了跳跃的、灵动的生命。

  薛苑找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座位,扶起凳子坐下,恰好画板上夹着一张四十厘米的画纸。她灵机一动,随手从地上拾起半截画素描的笔,在白纸上荡开一笔,随手勾勒起来。

  她并不知道画什么,可笔却不由自己控制,仿佛了有了意志,在纸上游走不停。大学四年,所有专业课里,她最拿得出手的一门课也许就是素描。

  天气炎热,一个人在教室坐得太久,汗水都从后颈渗出了,衬衣贴在身上,怎么都不舒服。但此时,她却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握着铅笔的手依然如飞,直到笔芯全部用尽,她才认真地看自己刚刚画出来的东西。看着看着,她绝望地叹了口气,重重地把笔一扔。

  正在深思中,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速写?画的是你家?”

  她回头看了来人一眼,苍白着脸转了过去。

  “难道忘记我了?我可是一时一刻都没有忘记你呢,薛苑。”身后的脚步声临近,柔滑的声音和呼吸在后颈回转。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帮她把额角被汗湿的头发挑开一缕。

  薛苑的情绪无论怎么低沉、阴郁,现在都忍不住愤怒,就在她欲拍案而起的那一瞬,身后的人巧妙地退到她身后半米处,她扑了个空,只看到他露出气定神闲的微笑来。

  这张脸想不记得都难,偏偏还是自己上司的上司。她无奈地冷着一张脸,“又是你!”

  薛苑端坐不动,李又维则双手插在衣兜里。他的个子本来就高,穿着笔直的黑色裤子,从薛苑的角度看上去,宽肩窄腰,完美的线条从肩到腰一溜烟儿滚下来,衬得一双腿更加修长。

  他不介意薛苑冰冷的脸,反而对薛苑露出温和的微笑,态度和善得像幼儿园的老师,“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在张玲莉面前你不是这个样子吧,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跟老板说话的。”

  薛苑连头都没抬,“上位者仪不正行不端,其下效尤,仅此而已。”

  尖刻的讽刺却让李又维相当愉快,他轻拍一下画板,“有精神了吗?这几天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了。”

  薛苑本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瘦了一圈”,终于忍住,竭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你这么缠着我,到底要干吗?”

  李又维却长久不语,从她头顶上弯下腰,下巴几乎擦过她的头发。他观摩着那幅粗糙的素描,又问:“这幅素描画的是你家?我记得你家是在江南的沅镇吧。”

  她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他若敢借机把手搭在自己身上就打回去,可李又维的双手规规矩矩停在衣兜里,一丝动静也没有。

  “看来,你的画技并不好。”

  她硬邦邦地回答:“我知道。”

  “素描是搭建结构,要有空间感、层次感,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明暗和空间,非常考验技巧和手段,”李又维的手从她肩头越过去,在画纸上指指点点,“你做不到这一点。看来你在绘画上相当欠缺天分,又或者是基础太差,连点、面、线的基本功都没有打好。”

  “我知道。”

  “素描,特别是速写,是所有绘画形式里最有意思的一种,也是判断一个人天分的主要标志。”李又维继续说,“当然,这类信手拈来的素描有时候比精心绘制的作品更深刻。黑格尔认为这类素描是奇迹,这是把全副精神直接灌注到灵巧的双手上,在刹那间的创作中把画家的心灵世界揭示出来。这其实也应验了那句古语——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薛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仰头看他一眼,他的头在她的正上方,表情不太真切,下巴的印象倒是深刻,倒三角,顶角圆润,下巴稍稍前凸。

  她移开视线,声音较刚刚轻柔很多,“这个,我也知道。”

  李又维喉结一动,“给我笔。”

  不知什么的,她竟乖乖地站起来去拿笔,空出来的座位他自然取而代之。递笔给他的时候,她才思考起自己为什么要乖乖听话——很有可能,是太过赞同他刚刚那通长篇大论了。

  李又维拿着笔,猛然在画上荡开一笔,在薛苑的原作上修补起来。他在画的细节上抓得极准,先是在屋檐下补上一笔,在石板边上添两株小草,然后在桥身上勾勒出砖块的形状,在流水里渲上一层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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