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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父亲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忽然开了口,嗓音有点闷,像是压抑着惊涛的回响。

  我挺直了背脊,一动都不敢动,如一座雕像。

  “从我记事起他的理念就贯穿我的人生,但是我做不到,我达不到他的标准,就像是骆驼死也穿不过针!

  “我走到末路,只能努力使自己变得完全和他不一样,那些不伦不类的……就是我挣扎的结果。”

  短短几句话,让人感觉到疼痛、挣扎、耻辱,还有,血。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我的手抚上了他的头顶,带着心疼的温柔和宠溺揉乱了这个稚弱少年的头发。

  “我们试试叫你的父亲背一下比特的文章,用6种语言和人交谈,再弹下钢琴,制作下广告片,哦,对了,他知不知道时间和空间的轨迹在宇宙中到底属于什么类别?”

  蒋峰的表情一下凝固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的大脑在极力想像他父亲弹钢琴、背书的样子,我也在想像,那伟岸的身躯趴在钢琴上,那粗大的骨节按着琴键,一敲下去会不会垮啊,一堆琴渣……蒋峰眼睛越睁越大,方向盘从手上滑落,然后他开始大笑起来。

  我记得我后来把这一段别有用心地写进了报告并寄出去,我自知是在捋虎须,但是我控制不了。

  首次报告回寄回来,上面只有两个字,笔锋如铁,“胡闹!”

  汗淌啊淌的也能成习惯?哈哈。

  任何人都不是别人的附属品,每个生命都是不可复制的传奇。

  机场,永远是最有戏剧场面的地方,一边有簇拥归来欣喜若狂的人们,一边有送别眼泪汪汪的人群,悲喜交集场面隆重,当然还有忙忙碌碌,提着行李只为奔往目的地像工蜂一样的我们。

  我四处张望着,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扬霓,大家说好在机场碰头的。

  “樊姐,那不是扬主任吗?”乔眼睛尖,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拉着行李走过去。

  “扬霓。”我站在她后面出其不意地叫她,她旁边的人转过身来,他就那么逆光静静伫立在我面前,一个完全预计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像一道清泉划开了这喧嚣稠滞的空间。

  “柏台。”小乔语气恭敬。

  “小乔,你说这次艺术节会来哪些明星啊?”扬霓问她。

  “据说有刘楠,还有白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怔怔地眨着双眸,这张暌隔已久的面容,眼神柔和。

  “樊玲。”他声音低沉醇润,“凡事不一定能抵达胜利的彼岸,尽力而为,也是一种理想。”

  我眼睛里突然就泛起了水光,比起理性地让你去直面破碎的现实,更能安慰浮世中忧郁灵魂的,是有人能够理解你的痛郁和无奈。原来能够认识柏铭涛,确实是我三生有幸。

  飞机,优美地划出一道弧线,穿过云层,将F市抛在后面,向着另一个城市飞去。

  抵达S市,步下舷梯,满天星光,我站在如此美丽的广袤苍穹下,心情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柏铭涛走过我的身边,青衣翩翩,气质朗朗,“有时间去下南山,从那里观景,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S市。”

  我嘴角挂上了一丝促狭调皮的笑意,“你信不信每一盏灯光后有一户人家?每一户人家有他们的故事?爱、恨、生、老、病、死,你信不信当我们站在这儿看的时候,那些灯光下,就有无数故事正在发生,正在进行,或正在结束。你信吗?”

  扬霓和小乔手抖了抖,齐声朗诵,“我喜欢走这边,桥边边啊,水边边啊,我是一个紫色的菱角。”呃,电视剧经典台词人人会背。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普及教育了。”柏铭涛用愉悦悠闲的语气说完,我们大笑出声。

  S市是一座新移民城市,商业和文化俱荣,各个地方的人在这里都可以见到,它受欧美文化的影响比较深,从建筑就中看出,异国情调的建筑到处都是。

  这座城市糅合了本地文化和外来文化,具有开放而又自成一体的独特风格,古老又现代,传统又时尚,自成一派。

  我坐在大巴上,欣赏着这个城市周围的一切,这几天除了电视艺术节的开幕式我参加了外,其余时间我都忙着去拜访各个广告公司,柏铭涛则另有公干,小乔和扬霓忙着看艺术节的影视表演和收集各类资料,四个人行程各异,难得碰在一起。

  回到酒店,我刚拿着衣物进沐浴房,内线电话嘟嘟响起。

  我接起电话,“喂?”

  “我是柏铭涛。”醇和悦耳的嗓音。

  “柏台。”我下意识地看看挂钟,难得他这么早就回酒店了,“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没什么事了,想问问你有什么行程安排?”

  “我今天答应了奥博广告公司的沈总去参加他公司的周年庆祝晚宴。”

  “哦。”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下,“那祝你玩得开心。”

  都要放下电话了,我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商业酒会你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下呢,反正也就是露个面,可以先溜的。”

  “几点?”几秒钟后柏铭涛的声音传来。

  “八点。”

  “好,七点半我在大厅等你。”

  七点半,我从楼上走下大厅,带来的衣物中没什么选择,只有一件幽蓝色的中式晚装,小腿处微微开叉,行走间,有一种一瞥惊鸿的味道。

  顺楼梯而下,眼睛倏地一亮,柏铭涛身着银灰色的休闲西装,蓝色袖扣,他站在大厅中,自有一派天成的尊贵,令人情不自禁地瞩目。

  他伸出手不经意地看了看时间,沉静的神情在银灰色的衬托下内敛而又高贵。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有几个男人能把自己酿成这样淡而又淡的名贵。

  “嗨。”我的笑容如冬日融雪,“一个普通的屈膝礼可以吗?”

  他将手托住我的手肘,然后微微一挑眉,“你胆敢用这么草率的行礼方式来敷衍我?”

  我们执手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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