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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唇边若有若无地显出一个浅浅的笑,“生命总会经历挫折,难道说你们那个阶层的人从未试过——去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整个厂区寂静无声,唯有风声刮过耳畔,他和我对目而视。他掐灭烟蒂,那双修长的腿挟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迈进车内,临进车时抬眼看我那一刻,黑漆漆的双瞳凉凉润润,收了光华直直地射入我的眼内。车滑行而去。

  路上叶落花飞,两旁的参天大树黄叶满枝,我接过风拂而落的叶子,凋零的花瓣随着清风在半空中旋转,原来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丽的风景。

  回到所租的小屋,未等我开门,门已大开,迎面喷来的泡沫沾满了我的头脸。

  “庆功宴的酒都快冷了,元帅还不进来。”鞠惠站在门口,眉眼一挑星灿如花,这世间估计没有男人可以抵御穿围裙的鞠惠,当风情融入温煦,此种威力不亚于核导弹。

  飘香猪肝、油渣莲白、酸辣牛柳、红烧茄子肉丝、鸡汤……一桌子的色香味俱全。

  “鞠惠,你要是再这样宠我的胃,以后我可吃不了别的东西了。”我把手环住她的脖子,谄媚地说。

  鞠惠偏过头来,盈盈的眼睛里映照出我清瘦的脸颊。

  “鞠惠,小脸上镜,这可是在韩国才能做到的美容,莫砾都说了,我开始具有‘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古代美人神韵了。”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你怎么不去死呢?”她温言软语,犀利如刀,我的下巴“啪”地掉在她的肩膀上了,她拂尘似的拂开我。

  “我不是楚王,我是养猪专业户,养猪千日杀在一时,樊玲,我不把你那破身体给养肥起来,以后往哪儿下刀呢?”

  我俯首贴耳,乖乖地去取碗,这次又没过关。

  从我悄悄跑出来到再进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鞠惠都没有对我露出过笑颜。直到莫砾来医院见我,告诉我赔偿金按照我所列的清单顺利达成协议,侵权案正式了结时,鞠惠才微笑着对莫砾说:“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莫砾。樊玲不过是要过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瘾,等她再远走天涯,看破红尘,继而带发修行,十八样折子戏都做足了,自然病也就好了。对了,通过这次我才突然发现,樊玲原来很有戏剧天赋哦。”

  她寥寥几句,就把我送进了无边苦海。

  莫砾立志发掘我的戏剧天赋,每天12小时当班,坚决不错过我接下来的十八样折子戏。我成天在他的荼毒下恨不得立刻出院,能吃的药、能吃的流食,我努力且乐意地全部吃下去,你们看过一个病人整天拉着医生的手恳求着“医生,再送我吃几片药吧,或者打针也行啊,求你们了”吗?

  我差点没被精神科接收过去,至此我深深地体会到了——漫天神鬼皆可惹,就是鞠惠惹不得。

  “樊玲,你知不知道你喝酒的时候像什么?像只松鼠。”鞠惠拿着酒杯笑得滑落在地,身上倾满了酒香,我笑着俯身下去拉她起来。

  “是呀,我是松鼠,你是醉猫。”

  如果不是亲自和鞠惠喝过酒,我不会相信,事事完美的鞠惠,酒量竟然浅到三杯即醉,而且是每醉还喝,她抱着杯子不撒手,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我才不是醉猫,我是杯里普渡。”她口齿不清地说。

  我笑,“是李白、杜甫。”

  “你说什么?”她扳过我的脸,目光绵绵,像要滴出水来,此等美景要是换做一男子,那将是何等的缱绻,我替天下男士叹息。

  好不容易把她手上的杯子哄下来,把她放在床上,她玉手一挥,“我的酒呢?”她还叨念着。

  我把一纸杯放进她手里握着,她轻展笑颜,满意地闭上眸子。

  我拾起她挥落的台历,10月23日,宜祈福嫁娶置产动土,大吉,红笔重重地勾着一个圈,我将它摆回原处。

  酒量好的人何其寂寞,只能独自举杯,遥对月色,窗外月色正好,此时清辉彼时清辉,都没留下时间的痕迹。

  我倾酒入口,辣,一路从舌尖烧进胸口。

  这世间的灯火阑珊处是没有回眸的,那人已牵着别的女人,走进了礼堂。

  “我忘了……我全忘了……”细细的声音传来,鞠惠款款低语不停地在说。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忘了就算了,忘了也好。”我在她耳边轻轻地安抚。

  也许正如鞠惠所说的,这世间谁没有伤口,谁活着不痛,出身豪门却是旁支身份的她,心里的隐痛又岂是旁人可知的。我从未去探究她的秘密,她不说则我不知,因为有些秘密唯其不知对她才不是伤害,我这里是她最无挂碍的一处休闲圣地,从身到心。

  喝醉酒的鞠惠还有最大的一个特点,她太喜欢说醉话。

  我窝在沙发上,屋外仿佛有雨声,一滴一滴地打在屋檐上。

  “樊玲,你今天没有签成约,对吗?”午夜2点,鞠惠醒转,她对着墙壁缓缓地问我。

  “没有签,我遇见宇阳了。”我谨记鞠惠交代过的政策,坦白也许从宽,隐瞒铁定严惩。她说“严惩”的时候,还微微地偏了一下头,让我看清她的表情,我的记忆立刻上升到过目不忘的天才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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