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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这还用我说吗?当然是生命危险!”樊疏桐临时编出这么个谎言,连他自己都诧异,他缘何还能镇定地编谎言,“所以朝夕,我们明天无论如何必须赶过去,早上我先去大院跟寇伯伯说明情况,阿才会接你去火车站,你在那里等我,上午十点之前如果我们没有赶过去,你就先跟阿才上车,我随后就到。”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过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怎么救连波!你是不是骗我啊,你跟我说实话……”

  “我像是在骗你吗?你自己说,连波失踪多久了?杨霞的孩子生病了都找不着他,他好多天都没去单位上班,不信你现在打他的手机,看你能不能打得通。我怎么会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朝夕脑子里迅速回想这些日子以来连波的杳无音信,从她在小区门口遇见杨霞开始,就被告知连波不见了,她以为他是无法面对杨霞和那个孩子而躲起来了,原来,原来……“哇”的一声,朝夕大哭起来,她信了,她终于信了:“怎么办,连波他现在怎么办,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抓他,他一向不跟人结仇的,怎么会惹上这种事?士林,我们报警,马上报警……”

  “不行,上海那边的人说了,如果我们敢报警,连波就性命难保,你知道那些亡命之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朝夕已经六神无主,完全听命于樊疏桐,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们不报警,只要他们不伤害连波,我们就不报警……不过我们过去有什么用,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是要钱吗?你有多少钱啊,够不够,不够我这还有……”

  “钱我已经准备了。”樊疏桐说着起身,将一个密码箱摊到床上,打开箱盖,朝夕顿时目瞪口呆,里面全是一匝匝的百元大钞,连封条都没拆。这些钱是他两天前吩咐丁梅到银行提取的,丁梅当时还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多现金,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解释的,只叮嘱丁梅不要跟外人说这事。

  “你现在信了吧?”樊疏桐拍着那些钞票说,“如果连波没有出事,你说爸临终,他怎么会不来?他从小就孝顺,比我还孝顺,他怎么会不来?”

  “爸一定不会怪他的。”朝夕泣不成声。

  “对,下午我跟爸说了很久的话,把情况也跟他说明了,他也不会怪我们的,我们这是去救连波。”

  “嗯,那我们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几点的火车?”朝夕抹把眼泪,站起身就要去拖箱子,樊疏桐却将她拉进怀里,紧紧箍着她,“别走,抱着我,朝夕,其实我比你还害怕,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这么怕过。不管连波怎么不争气,他始终是我们的家人,我做不到弃他不顾,朝夕,其实我很害怕……”

  “士林,我也怕,我好怕。”朝夕本能地伸出手臂回抱住他,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管过去如何,现在谁也不能把他们再分开。

  窗外起风了,呼呼的风声吹得窗玻璃都在晃,接着一道蓝莹莹的闪电噼啪着炸响,像一把利剑将沉寂的夜空劈开了一道裂缝,空气像是点燃了一样,屋子里忽明忽暗,地动山摇般,震得房子都要塌了。

  樊疏桐抱着朝夕突然哭出声,白天在医院面对父亲的遗体他都忍住没有哭,可是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自控,大声哭了出来,“朝夕,朝夕……”他唤着她,千刀万刀都抵不上此刻的肝肠寸断,他不知道自己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明天,就仿佛是一个冰冷的黑洞,已经张开了大口等着吞噬他,尸骨无存!

  后半夜,窗外更是狂风大作,雨点噼噼啪啪砸在窗玻璃上,像是无数透明的子弹。不时听到附近有玻璃坠地的声音,哗啦啦,整个世界都像要碎了。窗下是株高大的樟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枝桠扑打在窗玻璃上敲得咚咚响,朝夕看着那些疯狂的枝桠,愈发的害怕,更深地缩进樊疏桐的怀抱。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樊疏桐从后面抱着孩子一样呜呜哭着的朝夕,哄着她:“别怕,朝夕,别怕……”

  一直到凌晨两点,两人才疲惫地睡去。这次不是分开睡的,两人相拥在一起。

  天蒙蒙亮的时候,风停了,雨也停了,卧室的落地窗帘有半边没有拉上,可以望见远处湖面荡漾着深蓝色的波纹。不知哪来的一只小鸟,栖在露台的栏杆上,叽叽喳喳地叫唤开了。樊疏桐就是被那只鸟吵醒的,他搂着在他怀里沉睡的朝夕,真想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他低头吻她的额头,依稀见她脸上还印着泪痕,睡得不是很安稳,是不是地抽搐,仿佛深陷噩梦醒不来。如果没有这个噩梦该有多好,什么事都没有,连波会好好的,他和朝夕也好好的,他们仍然是一家人,朝夕会做很好吃的饭菜,连波会跟他谈他最近看的某本书,而他时不时地发发脾气,唠叨两句,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当远处的高速公路上传来越来越频繁的车流声时,樊疏桐知道,这一切不是梦,是真的。竟然就是真的!

  两人差不多同时起的床,樊疏桐在浴室洗漱的时候,朝夕也醒了。她回自己的卧室换了衣服,洗漱完,下楼去做早餐。待她把早餐做好,樊疏桐也刚好把行李归拢到一处了,朝夕愈发的憔悴苍白,看了看那些箱子,沙哑着声音说:“吃点东西吧,路上不见得有吃的。”

  早餐很简单,米粥和烙饼,还有煎蛋。

  这是一顿沉默的早餐,一直到朝夕收拾完碗碟回厨房,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朝夕从厨房里洗完碗出来,樊疏桐正站在客厅的露台上,吸烟。

  她轻轻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他刚好吸完了一支烟,弹掉烟头,背对着她说:“朝夕,如果连波能安然无恙,你还是跟他过吧……”

  “为什么?”朝夕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比我更适合你,最主要的,你爱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士林,我现在只想他活着,这跟我是否爱他没有关系,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是啊,他是我们的亲人。”樊疏桐转过身,因为背着光,他的脸陷在黑暗里,他有些悲凉地问她,“那我呢,除了是你的亲人,还有没有别的情分存在?”

  朝夕因为昨晚哭得太多,眼睛都是肿的,她嗫嚅着:“我也说不上来,我们是亲人,但肯定不仅仅是亲人,士林,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没法给你准确的答案。但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连波安然无恙,我不会再做他的妻子,因为昨晚我忽然发现,我对他生死的挂念并不是出于妻子的角色,而是出于亲人,也许你会说妻子也是亲人,可是那不一样,很不一样……我跟他完了。”一句“完了”让她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自嘲地摇头,“不过是一个杨霞,就轻易瓦解了我们的婚姻,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以为我跟他的感情牢不可破,以为我们可以相携到老,可美好的梦境在现实中却不堪一击,我不想再陷在那样的梦里自欺欺人。我惟愿他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回来后去找杨霞,两个人继续生儿育女,这样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这么长的一番话,樊疏桐听着只觉恍惚,他由衷地笑了:“朝夕,你这番话,算不算是……给我的希望?”

  “你觉得是怎样就是怎样吧。”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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