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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见李曼姝的情绪正常起来了,我趁机说;来,马上要去见方方面面的领导了,我来为您化妆吧。我拿出化妆盒。

  化妆?李曼姝敏感地问,脸上呈现一种奇怪的表情。

  对,化妆,将您妆扮得有精神一点。我打开化妆盒,让李曼姝挑选口红的颜色。

  李曼姝扫了一眼便说:你这化妆品是韩国货,韩国的化妆品市场特别发达,产品几乎占领了东南亚市场,韩国人对化妆品的消费也很厉害,像我这样的老太太出门买趟菜都要把嘴唇涂抹一下,这是韩国人的习惯。但我从来不化妆,我只是爱干净。

  为什么?我不理解地看着李曼姝。

  李曼姝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来是个特别喜欢化妆的人,小时候,我的额娘总在椭圆的化妆镜前抹胭脂涂口红,她的头发油光锃亮,额娘往头发上抹一种杏仁油,味道香极了。额娘让我学着她的样子化妆,说我们老祖宗就喜欢化妆,化妆是满族女人的传统。这样悠然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的家园就被倭寇给毁了,我被掠进八角楼……在那非人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有心情化妆?有的慰安妇喜欢化妆,她们把手里仅有的钱都购买了化妆品,我就在心里嘲笑她们商女不知亡国恨,为此我还跟一位日本来的慰安妇打过架,这个日本来的慰安妇并没觉得自己献身八角楼是一种耻辱,反倒感觉那是一种荣光,为战场的勇士们慰安的荣光,所以每次慰安之前,她都要浓妆艳抹打扮自己,她说要让大日本皇军在她身上得到最至高无尚的快乐。她不光自己这样做,拉着八角楼里所有的慰安妇都这样做,我偏不理睬她,照样素面朝天。有一次,她竟带着一盒化妆品找我来了,说今晚要接待的士兵非同一般,是打了大胜仗死里逃生的勇士们,让我务必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迎接他们。我气了,如果说你们日本女人做慰安妇甘心情愿,那么强迫中国的女人做慰安妇就是野蛮的强盗行径,我忍不住嚷了起来:凭什么呀?我就是不化妆!我赌气将化妆盒摔在了地上,香粉四溅,弥漫在八角楼。日本女人见我摔了她的化妆盒,便上来撕我的旗袍,还骂我是支那猪。我愤怒地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发揪成横七竖八的稻草。我要让这个小日本看看,我们满族的格格具有怎样的威风!八角楼的女人们都跑来围观,凡是不属于日本籍的女人纷纷站在我一边,这事惊动了荷美,日本女人荷美将我关进了阁楼,三天三夜未让我进一滴水,把我放出来那天,正好有很繁重的慰安任务,荷美要我接待一个日本军官,并特意送来化妆品让我化妆,我用化眉毛的黛色颜料将不该涂黑的地方全涂黑了,只剩下洁白的牙齿和两只发光的眼睛,我记得日本军官刚见到我的时候,吓得浑身一抖,他那怪样子至今想起来我都想笑。……

  李曼姝的这番讲述太富有戏剧性了,只可惜我没有用笔记录下来,我拿着化妆盒将她刚刚说过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大致记下几处生动的细节,这时我听见李曼姝说:我就是不化妆,化妆代表女人内心的喜悦,我被掳为慰安妇,成了侵华日军泄欲的工具,我的内心装满了凄风苦雨,凭什么要用化妆品把自己妆扮出欢颜?从那以后,我对化妆更不感兴趣了,我只对旗袍感兴趣,旗袍时刻提醒着我自己的身份。

  对了,那您今天就换上旗袍吧,我也穿旗袍。我将李曼姝的行李从衣橱里拎出来,拉开拉链,帮她寻找旗袍。她不想化妆,我绝不强人所难,勾起她往日的辛酸。

  李曼姝只带了一件旗袍,黑丝绒的,我已经见她穿过了。从包里拎出旗袍,她立刻站在镜子前试穿,尽管有点打褶,穿在她身上仍能感觉她年轻时的光彩。

  我忍不住在一旁说:如今依然能看出您年轻时的妩媚。

  李曼姝拉着旗袍的前襟说:只可惜那令诗人吟咏的妩媚都在战争中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想不到李曼姝说出这么一句有文采的话,我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李曼姝好像看出了我眼睛里的内容,她笑笑说:在记者面前我班门弄斧了吧,不过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我念过私塾,额娘专门雇了先生教我。

  我想起她的格格身份,觉得她的话真实。

  我和李曼姝正换衣服,总编打我的手机,催我们快去,他们已经在酒店里等了。

  我带着李曼姝迅速出门,一片偌大的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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