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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我又一次拉灭了灯。

  东丽不大的呼噜声偏偏跟我过不去,吵得人心烦意乱,而且越来越凶。我爬起来推了推她,她翻了个身,像没吃饱一样地咂巴了几下嘴,说了句不清晰的话,呼噜又响了。

  我连续投过去讨厌的目光,她依然继续着她的“呼噜”不让我入眠。我望着她起伏的胸脯,听着她坚持不懈的鼾声一阵高一阵低地打扰着我的心绪,实在熬不住了,憋气坐了起来:看你的呼噜能打多高!看着看着却笑了,生啥气呢,她又不知道。

  我回到了被窝里,闭上双眼强制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奇怪,明明我没熄灯,房子怎么突然黑了下来,我以为停电了,一把推开被子,想看看什么原因!猛地坐起,昏晕一下涌向大脑,像从空中掉下一样恐惧,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啸了起来,全身的神经也抽紧了。我怕极了,大喊着东丽的名字,同时能真切地看到东丽那香甜的睡梦,能听到她不断的呼噜声声,理也不理我一下。我似乎又明白自己是睡魇了。我紧抱双臂缩做了一团,“腾——哧”一声,掉在了件软绵绵的东西上,晃动了几下后稳定了下来。睁眼时,一双特大的手接住了我,恐惧感随之消失了。

  我像只小小的蚂蚁一样走下了那只特大的掌心。

  我惊呆了,眼前尽是些奇异的东西,心灵好像一下灌进了奇异的液体,凉凉的,像渴极后喝进了一碗清凉的水一样,传遍了全身的毛细血管,舒服极了。我朝前走去。

  这里的人个个微笑着,亲切地问候着,友好和善,一言一行都以人为先,和我生活的人间完全两样。我学着他们的行为打着招呼,询问我感兴趣的话题,他们说这里没有管人的人,没有欺侮人的人,更没有陷害人的人,圣洁得和天堂一样。

  “请到这边来,尊贵的女士!”

  我回头看时,是两个男人,黑衣长袍的男人,像似仁真道长,我想喊,他们却转身去了。我随了上去,绿阴后出现了片很大的建筑群,分不清偏殿主殿的建筑群,太大了。我进了大殿,和佛宫一样的大殿。精美的工艺,奇妙的构造,立体的图案,鲜活的鸟兽,完全一座艺术精品藏宫。我欣赏着,我赞叹着,却听到了银铃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溶入了我的脑际,走入脉络,穿越神经,朝着心脏、灵魂、血液渗了进去。不是麻木,不是酥软,是清爽,又不像是什么,说不清,洗刷,洗礼,洗心,洗脑……

  我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又不像是,灵魂似乎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和姐姐余姬站在了我的对面一样,审视着自己的那副躯壳,我的眼睛变成了一架透视器,躯体的任何一个污点显而易见。忽然,现出了全是我认识的人:血污裹头的外公,没见过面的妈妈,印象不深的父亲,姐姐余姬;出现了刘飞,刘麻子,派出所所长,刘老头,张副省长,田文理;又出现了张伯让,林玉瑾,四爷爷;姐姐怎么又搀和在了这里,还有乡民;最后又现出田皮条,那个可恶的老部长,段小凤,老六,东丽,小莲花……他们圆睁着两眼看着我,目光很复杂,各自撕揪着胸部,龇牙咧嘴地显露出不能自控的痛苦,又好像在说什么……我吓坏了,连声大喊着外公,却叫不出来,一点也喊不出来。慢慢地又传来了柔和动听,又有些浑厚的声音:

  “糊涂的孩子们,奢望着满足的孩子们,争来斗去何时了?有折断的树,没折断的风;有穿透石的水,没有漂在水面的石。直剑易折,水砍不断。争者不足,让者有余,斗者自残,忍者更宽。破缸适补不适摔,疙瘩宜解不宜结。补则全,摔则毁,解则顺,结更节。火无碍则自旺,水无争则长流,狭而避,阔而平,甘愿低去,终从大海。海因容而腹旷,海因纳而胸博。宽人心自静,容人己自得,宽容人间人人,人人宽容人间,人间祥和,和谐方能容荣……”

  我聆听着,不自主地溶了进去。

  我的筋骨紧抽着,躯体缩小着,越来越小,成了蚂蚁。心却在变大,灵魂从躯壳中脱离了出来,明显地脱离了,和心一起变化着,成了海洋,无边的海洋,又似蓝天,无际的蓝天。却似乎堵在了喉头,气憋得不能呼出。那种语言像根根银针直刺心肺,扎肝揪心,导遍全身!我忽地跃了起来,像从一潭清水中跃出的爽心,头脚全沐浴了般的轻松!世间的污垢、冤屈、仇怨,随水而去,我已不是自己,回到了童年,归真了本来。此刻,我感觉非常轻松。

  那只大手又出现了,眼前的佛殿不见了,我再次被投向了空中,“呜——呜——”的声音直钻耳孔,又一次失去了知觉。“腾”的一下,我落在了床铺上。

  我醒了,床铺似乎还在晃动着,又是一个梦,奇怪的梦。梦中的声音又出现了,我的身子紧抽了一下,“刷”的出了一身汗。

  我想起了仁真道长早已说过的,“只可软取,不可硬来”的话,怎么和梦里的话一样呢?

  我又想起了27日杀死刘飞的事,大脑一下闪现出了血淋淋的场面,刘飞的惨状,刘麻子的可悲,我和老六被公安局押赴刑场的情景,姐姐揪肝裂肺的惨叫……

  “轰”的一下,我的大脑炸开了花,天旋地转,心似起火,一切都乱了。我强制自己慢慢地静了下来,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我忽然喊出了声音。东丽睁开眼看了看我,又睡去了。我忙打开朱鸿给我的手提电话,拨通了老六的手机。

  好长时间后,老六唔啦着不清晰的话道:

  “喂!啥时候了,打什么电话?”

  我没有马上回答,心又矛盾了起来,难道……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我鼓足勇气说:

  “我,香子。”

  “啊!香子,出啥事了?”老六很惊诧,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我忽然没有了主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香子,怎么了香子!”老六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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