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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阁下真是知识渊博,在下佩服至极。聂同学怎么不去做文学家呢?”

  “文学家只有像雪舟子这种骚人配做,”——许桥和余曼同时对看一眼,都想起了那次同学聚会,这时候却没有半点的芥蒂,只有共同拥有某种秘密的偷偷喜悦——“咱满身铜臭,那是铁定的奸商。”聂冠军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

  “我只是喜欢看看言情小说,这跟文学是两回事。”余曼笑着说

  “谁说言情小说不是文学?谁敢否认琼瑶亦舒,金庸古龙的文学价值,大师地位,咱跟他急!”聂冠军声色俱厉地振振有词

  “聂同学,你胡扯这些,有什么企图,居心叵测?难道想借这个机会向我们余同学表白什么?”因为气氛融洽,许桥难得地开起了这种玩笑。

  “你知道这世上哪两种人最不可能走到一起吗?不是武侠小说中的杀父仇人,不是穷小子和富家千金,不是王子和灰姑娘,不是癞蛤蟆和天鹅,不是鲜花和牛粪,不是美女和野兽,不是状元郎和糟糠妻,不是杜十娘和李甲,不是昭君和番王,不是喜宴和断臂山,甚至不是焦大和林妹妹,而是,那种情趣爱好,经历知识完全类似的人。比如两位从同样牙科医院毕业,分到同一家医院的牙科医生。因为彼此熟悉,他会的她也会,彼此有多少斤两都非常清楚,无法糊弄对方,无法让对方产生神秘感和好奇,从而失去吸引力,难以产生依恋和崇拜,一句话,无法产生性力,这是弗洛伊德的libido理论吧?就算会产生,也会因此太过了解而迅速消失,libido趋零,他们最多只能成为高山流水那种知音,而不会成为相濡以沫或者打打闹闹的情侣怨偶。西方的星座爱情观和中国传统的属相般配理论中,基本上都持同样的观点,从来不看好相同星座和相同属相的。看看那些反面例子:李清照和赵明诚,还有咱们省古时曾经被吹捧为自由恋爱典型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他们的爱情无一不是悲剧结尾,那是他们不知道欣赏并不就是爱情,相知并不就能相爱,他们如果只做琴箫互娱,诗文唱和的知己,也许还能保持一份不错的友谊,或者保持一份现代人研究出来的第三类情感。打个简单的比方,两个完全相同的人结合,就像一杯白开水倒入另一杯白开水中,什么化学反应也没有。门当户对不能理解成完全复制,在我们行业来说,完全相同的产品,基本价值为零。所以我跟余同学,是最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因为:我们都是奸商。”聂冠军毫不理会余曼怪怪的表情,断然为他们下了结论,然后顺势掀开自己的底牌,“至于我喜欢的女性,呵呵,为了今天的踏青活动不致阴阳失衡,我是否可以再邀请一位美女同行呢?”

  许桥正在分析聂冠军破绽百出的爱情理论,准备凌厉反击,突听此言,不由大惊。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建议。如果不是因为车厢空间狭小,许桥恨不得立即起飞脚踢人。聂冠军真是昏了头!如此干练精明的一位男人精英,一碰上这个女人就变得莫名其妙地弱智,余曼已经是计划外的麻烦了,但还是可以理解为他们仨的同学关系,如果再加上岳胜男,这是个什么样的组合?他以为他们是一群中学生郊游,多一个少一个,谁来都无所谓?或者岳胜男真是他的克星?

  “算了吧。你有什么意中人下次在正式场合,正式给我们引见。今天就我们同学仨出游,保持队伍的纯洁,是我党的光荣传统。”许桥毫不迟疑地表明意见,试图用玩笑把这骇人的要求轻松抹过。

  “电视台的岳大美女?”余曼突然开口问。

  这让两位男人面面相觑,似乎女人对于女人真有种惊人的直觉。

  “如果聂同学出面邀请的话,我想她会参加的。但不知聂同学是假公济私,暗度陈仓,还是瞒天过海,成人之美?”余曼表情奇特地笑着继续问。

  她这话似乎是玩笑,却又好像暴露了她某种心情,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起来,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许同学,去黎光做什么?这路这么难走,要踏青哪里不行?非要越是艰险越向前。”他们这时离开了商州城区,已经不是坦荡平整的混凝土大道,开始走上有些坑洼的沥青路面。聂冠军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冲动和愚蠢,同时那个话题已经无法继续,索性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就如围棋棋诀所谓“应不好不应”,干脆“脱先他投”,或者就像电脑死机,已经无法继续运行,只能重启。

  “龚古尔兄弟曾经说过,画廊里的名画,大概是听蠢话听得最多的。我觉得应该还要加上政府的官员。我无法要求别人,但至少希望自己不要做一幅天天听蠢话的画,挂在墙上任人糊弄,为了避免这种悲剧,我只能自己拯救自己。这是我不辞辛苦深入基层的原因。”许桥默契地配合聂冠军转移话题,同时,有种微妙的竞争心理,虽然明知道聂冠军心思肯定不在余曼身上。但因为刚才聂冠军的卖弄,许桥也忍不住开始孔雀开屏。

  “但你应该不是无的放矢吧。”聂冠军问。

  “梨花节你知道吧?”许桥迟疑一下,说。反正目的地不久就会揭晓,也不用再故作神秘。

  “看见在商州电视台和商州报做的一些宣传,街上也有一些路牌广告,似乎投入不小。可能对于黎光县来说是一个重点工作,但对于商州市来说,还是属于小项目小活动吧?用得着亲自去看?就算县里有什么浮夸虚报,一个小小的梨花节,能够藏着多少猫儿腻?”聂冠军不以为然。

  “梨花节是不算大,但就像机关无小事一样,基层任何工作一旦牵涉一定数量的群众,就是天大的事。黎光县的领导班子现在在接待游客工作上有一些意见分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龙桥乡的农民对此可能的反应,所以我想亲自去看看。”当着余曼的面,他只得含糊地说。

  “你是担心农民闹事?像开发区工人游行一样。”聂冠军反应惊人。只要事不关岳胜男,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清楚、直接地切入问题本质,得出正确结论。同时,因为黎光县跟他和余曼都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所以他口无遮拦。

  许桥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聂冠军承认许桥考虑周到,农民可不像工人那样容易说服,他们相对固执,爱认死理并且行动常常不计后果。许桥能够见微知著,防微杜渐,不愧为市委书记,但或者,是因为前车之鉴,他遭遇过突然袭击,有了经验,有这种政治敏感。

  “既然出来了,就不谈工作吧。”余曼说。

  “那,悉听尊便。”两个男人一起应承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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