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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黄铜门环才敲响，秦叔就开了门。他是个身材异常瘦削的老人，穿着干净的灰白色大褂与平口布鞋，精神矍铄。他上下打量了下孟时，似乎对他的休闲打扮很是不满，黑着脸说："少爷，你别一回来就惹老爷不高兴！"

　　孟时的头皮顿时又麻了。什么时代了，还少爷、老爷！他说过无数回，都被一头银发的秦叔用眼瞪了回去。孟时不怕他爸孟瑞成，可对上秦叔的热血忠诚却只能低头。这年头，还能见着活生生的侠义忠骨，他觉得用"人人平等"这句话来劝说秦叔改口也无法说服他。

　　他刻意地理了理T恤上的褶皱，微笑地说："放心，我今天绝对不惹他们生气。"

　　秦叔眼中飘过一丝笑意，关上门又折身进了耳房。

　　孟时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见书桌上的电脑还开着，界面正是《剑侠》，贼笑着问道："秦叔玩到几级了？"

　　家里的宽带是孟时做主装上的。孟家传统，并不意味着封闭。秦叔本来对电脑不感兴趣，孟时示范了一番后，他便迷上了，还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红尘逍遥客。取这个名字时，他唏嘘良久，颇有点儿相忘于江湖的意思。

　　秦叔的羞涩一闪即过，背对着孟时，慢吞吞地说道："先去吃饭，就等你了。晚间无事再过来。"

　　孟时见秦叔没有异样表示，便猜测着江瑜珊是否还没有把冯曦的事告诉家中二老。他迅速调整了下战略，精神抖擞地应声离开。

　　大门过后是天井，抄手游廊接着东西厢房与正堂。二门过后靠近兰溪河建了座有门窗的亭子。过了春日，孟家的晚餐都摆在亭子里。

　　雕花窗棂大开着，里面坐着孟时父母还有江瑜珊。朦胧的夜色中亭内光影透亮，远远看到里面坐着的三个人都穿着中式衣裳。孟时在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下停住了脚步，隔着几丈远恍如雾里看花，回到了民国时期。

　　亭子里三人正说笑着，气氛极为和谐。孟时有种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想起父母又想起冯曦就忍了下来。他面带笑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坐下，凑近餐桌看了看，说："妈真好，知道我最馋家里的太极羹。"

　　"时哥，这些菜都是伯母亲自下厨做的，借你的金面我也有口福啦。"江瑜珊娇笑着说。

　　孟时母亲欣慰地拍了拍江瑜珊的手，补了句："瑜珊给我打的下手，我还真没想到她会下厨房。这道太极羹是她第一次做，就有模有样的。"说着给孟时盛了一碗。绿白相间的太极图瞬间被搅乱，就像孟时此时的心情。母亲已经把她当准儿媳培养了，将来他面对的会是什么？

　　在父母和江瑜珊期待的目光下，孟时舀了一勺入口，是做得不错，咸香味浓，但他就是不想夸她。他抬眼望定孟瑞成笑，"爸，你精神不错。"

　　江瑜珊心里顿时有了火气，然而灯光下孟时清俊的脸，嘴边隐约的笑容都自有一番让人心动的魅力，叫她舍不得就此放弃。她微笑着给孟时母亲夹了块清蒸鱼，抿嘴一笑，低头吃东西。看到她的嘴微微撅了撅，孟时母亲心疼不已，又实在不想苛责离家几个月的儿子，便拉着她的手碎碎叨叨地说起定做旗袍来。

　　孟瑞成瞟了眼孟时的衣服，休闲却还没有痞子味。他至今还记得孟时读初中时跟着同学买了条吊裆裤，穿着印着骷髅头的宽大T恤衫，被他用鸡毛掸子抽得遍身都是血道道。孟瑞成轻描淡写地说："回家连衬衫西裤都不想穿是吧？我现在不动气了。"

　　孟时心里暗骂老狐狸，嘿嘿笑道："我哪里是成心穿回来惹你生气的？天热了，穿这身舒服自在点儿。"

　　他离开家也有好几个月了，孟时母亲看着儿子玉树临风的模样，再看看江瑜珊贤淑端庄地抿嘴笑，越看越登对，笑逐颜开地说："瑞成你也真是的，现在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服饰打扮，瑜珊穿旗袍好看，穿时尚衣服也美呢，何必那么古板？瑜珊以后来就和阿时一样，穿时尚点儿，我喜欢！"

　　孟时夹着一块蒜香排骨边啃边笑，"小江是讨你们高兴才穿旗袍。年轻女孩子哪会不时尚呢？她身材这么好，天气再热点儿，不穿吊带裙、露脐装、露背装就浪费了。"

　　孟时父母听得一愣，双双把目光落在江瑜珊身上。

　　江瑜珊不动声色地微笑，嗔了孟时一眼，说："能玩汽车拉力赛的才叫时尚。时哥就爱取笑我。"

　　她轻飘飘地转开话题，孟瑞成的目光又移到孟时身上，"阿时，你这几个月把钱都花完了，你用什么创业？开出租车去了？"

　　"当时说好的，我用自己淘古董赚的钱去创业。我不过是需要用车，投完资后钱不够，朋友半让半送了我一辆二手出租车。什么开出租车啊？小江哪儿听说的？"孟时嬉皮笑脸地和父亲说着，眼风一斜，瞟在江瑜珊身上，笑容还噙在嘴角，双眼微微一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江瑜珊怔了怔，嘟起嘴说："我听一个客户说的，说他公司的一个女经理订你的出租车坐，把我吓了一跳。原来不是啊！"

　　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冯曦的事自然而然说了出来。如果他是开出租车，去拉个固定的客人很正常。如果他不是，而他却频繁地去接一个女人，孟家二老传统但并非白痴，自然能听出这里面的不对劲来。

　　孟时啃着排骨，恨不得把她嚼来吃了，脸上却保持着轻松的笑容，装作听不懂。

　　孟瑞成的筷子在半空中停滞了下，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孟时母亲碗里，慢条斯理地说："有空还是去把漆重新喷了好。"

　　孟时笑了，"已经重新喷过漆了，肯定没有人再说我开出租车。再说了，开出租车又不丢人。"

　　"没有人说你开出租车丢人！瑜珊不过是给我们说说你的消息罢了，你紧张什么？"孟瑞成的声音不紧不慢，眼神定定地看着孟时。

　　紧张什么？孟时心里暗骂，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就是紧张和小姨合开的医学美容院呗。我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她要是不赚钱，我这个股东就只能眼睁睁赔本了。"

　　避重就轻的回答反而加重了孟瑞成心里的怀疑。他是养气到家的人，就算心里有猜疑也绝不会当着江瑜珊的面发作，心里哼了声，转开了话题，"有时间劝你小姨搬回家来住。她喜欢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好了，像你妈，前些天还去订了套西服裙。别为这点儿小事一个人赌气住外头。"

　　孟时心想，她是不喜欢家里的气氛。谢小姨吃卤菜，喝酒，听流行音乐，你受得了？不过，这些年父母的思想也尽可能地在改变，这是好事。"我一定一字不漏转达给她。"

　　孟瑞成"嗯"了声说："我吃好了，吃完饭你送瑜珊回去。"他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离开。

　　宽大的真丝大褂穿在孟瑞成身上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味道。孟时心中惊惶，强自镇定，暗暗告诉自己，若是他爸真的知道了冯曦，断不会这样轻松。

　　孟瑞成离开后，孟时母亲也活泛多了，频频给孟时和江瑜珊夹菜，不时问问江瑜珊父母的情况。

　　见江瑜珊和母亲都吃好了，孟时也放下筷子说："妈，我先送小江回去。今晚在家睡。"

　　孟时母亲高兴地说："好，晚上给你做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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