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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没等他再问,她更加飞快地说:“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厨房有咖啡,你自己吃早饭吧,我先走了,再见。”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转身,跨步,开门,关门,一连串动作利落又迅速。

  太迅速了,迅速地简直像在逃。

  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重新暗下来,浥尘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不得不面对他从未有过的经历——被女人抛弃在床上。

  他耙耙头发,看看空荡荡的床,很幽怨。

  陶然逃也似的出了门,慌慌张张地进了电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不出意外,跟煮过似的,简直都能看到腾腾而起的热气。但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很满意,无论如何,还可以在他面前保持镇定,说话也没抖,和平常一样,至少她觉得,是和平常一样的。

  要知道当她悠悠醒来,第一眼看见身旁赤身裸体的陆浥尘的时候,说是魂飞魄散也不为过,紧接着就发现自己也不着寸缕,当时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昏死过去,不幸的是,没有真的昏死成,昨晚的情景像是缠成一团的电影胶片,一股脑丢回她的脑海里,虽然混混沌沌地没能立刻看清全部情节,但只是几个闪回的片断,已经足够她昏死一百遍啊一百遍。

  极度震惊过后,陶然从石化中恢复知觉,她万分小心地把头从他的臂上移开,又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拿走,等了半分钟,直到确定没有惊醒他,她才一寸一寸地从床上挪下去,在自己家里像做贼一样捡起地上的衣物,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

  站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底下,所有记忆一一复原,陶然的心情,只能用无法形容来形容。

  原来老天不让她醉是有道理的,看看她一旦醉了会发生什么?

  一夜情!

  别人一夜情都是找路人甲,她偏偏是和朝夕都要相见的陆浥尘……而且还是她勾引了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很“暴力”地勾引了他……

  陶然头都要炸开了。

  她胡乱穿好衣服,拉开冰箱取出一罐东西,看都没看就贴在头上,用冰镇的脑袋从一默念到一百,又从一百念回一,在相继打消假装失忆、弃家潜逃、乃至杀人灭口等念头之后,她终于想到个比较靠谱的对策——以不变应万变。

  拿定了主意,平日的冷静和沉着也回来了,她反复说服自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一如往常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目前为止,尽管脸上的热度迟迟不退,她仍然觉得自己已经表现超常了。

  开车驶上路,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黎明将至。

  陶然感到一丝宽慰,你看,这并不是世界末日,一个荒唐的夜晚而已,马上就会消失,她想陆浥尘才不会把这当回事,那么只要她也别把它当回事,它就会像许多普通的夜晚一样,很快就被忘记。

  嗯,很快,她在心里重重地重复了一次。

  陶然全神贯注于给自己催眠,丝毫没有看见,一辆熟悉的轿车从她旁边开过,风驰电掣地驶往她来的方向……

  陆浥尘孤零零地下了床,心情郁郁。

  进了洗手间,看到崭新的牙刷杯子和毛巾已经放在显眼的地方,都给他准备好了,他更加郁郁,为什么这女人连这些都能体贴地想到,却偏偏毫不体贴地在一夕缠绵之后把他晾在床上呢?

  浥尘懊恼地在莲蓬底下甩了甩头,水珠四溅,他只能安慰自己,陶陶应该是吓坏了。

  他知道她和他以往的女人不同,她传统,又一根筋,一定是不能接受这种不清不楚的肌肤之亲。那她可以做他女朋友嘛,这样不就清楚了?想到这,浥尘开始有些高兴,他决定一上班就去同她说。

  冲完凉,刚刚关上水龙头,就听外面响起大力的敲门声,陆浥尘喜出望外,以为是陶然回来了,一时昏了头,也没想真要是陶然怎么会敲门?

  他扯过浴巾往腰上一围就出去开门了,正准备摆出个哀怨的神情给她看,赫然发现门外所站之人是……林醉!

  “然然,你听我解释……”

  林醉一脸焦急,后半截话忽地卡在喉咙里,像看见鬼一样看着陆浥尘。

  陆浥尘也吓了一跳,不过显然没他那么严重,很快便恢复正常,他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懒洋洋地问:

  “来送喜帖?”

  林醉盯着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无法成言。

  他捏了捏拳,又放开,又再捏紧,却又放开,终于一言不发,倒退数步,绝然转身。

  看着林醉跌跌撞撞的走远,陆浥尘关上门,心情忽然坏掉了,这个人的出现提醒他,令他纵情沉迷的一晚,不过是陶然的醉酒失常。

  因为这个男人要结婚。

  她为他哭,为他怒,神不守舍也为他,拼却一醉也为他,就连昨晚这春宵一度,归根结底还是为他。

  尽管不愿承认,但陆浥尘知道自己在嫉妒。

  他拥有过那么多女人,但他从未拥有过一个女人的那么多。

  想起她说,爱是棵树,大树参天,朝夕相伴。忽然之间,他心生向往。

  浥尘一下子改了主意,他不要她做他的女朋友,他决定向她求婚!如果他一定要同一个女人结婚,为什么不能是陶然呢?她是最好的人选!他喜欢她,他相信她也喜欢他,他们在一起又可以很开心。……

  陆浥尘头脑一热,也不多想,兴冲冲地就在肚子里打起了腹稿。

  现实总是比想象残酷,尤其是想得太美的时候。

  陆浥尘进了公司,他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对陶然说,却始终没有找到时机。

  陶然整天都神情冷淡,与他说什么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摆明不想闲谈,更是千方百计地避免与他独处。

  浥尘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她,如果说她因为昨晚的事怪他,为什么今早不见发作?如果不是,又为什么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浥尘捉摸不透,一心想找她问个明白。

  终于在快下班的时候找到个机会。

  他经过茶水间,刚好看到陶然在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浥尘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站在门口。

  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若她是只猫的话,他一定会看到她后背的毛一根根地竖起来。

  沉默片刻,她微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那笑容里都带着紧张,接着,低眉垂首,就想从他身边过去。

  他怎能放她走?横跨一步,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开口道:

  “陶陶,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她警惕地仰起脸。

  她是从不这样看他的,那疏离的眼神令他心里一凉,早上的满腔热情已经被一瓢又一瓢的冷水浇得差不多了,他有些吞吐地说:

  “陶陶……昨天晚上……”

  “我不想谈!”陶然急促地打断他,低声道:“Eason,我想你明白,昨天晚上我们醉了,那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有必要谈!”

  说罢,她使劲推开他,匆匆走掉了。

  陆浥尘愣在当场,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没听懂。Meaningless sex,那是一个他熟悉到简直就像是他自己发明的词。可这一次,那几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尖尖的碎石,硌得他心里说不出的疼。

  好半天,她都已经没影了,他才嘟哝着说出句:

  “我又没有醉……”

  陆浥尘很快就知道,陶然那番话是极其认真的,态度是极其坚决的。他发现,无论何时,无论他怎么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往两个人身上引,她都会立即冷若冰霜。以致到了后来,只要他开口同她讲话,她就一脸戒备精神紧张,似乎生怕他冷不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无奈之下,没过几天,陆浥尘就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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