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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她怎么会忘得了呢?当初在卡迪亚的专卖店内,一掷千金买了下来,馈赠给高屹、海澜当做新婚礼物,代表了她的一份酸甜苦辣俱含于内的祝福。

  她怎么忘得了这份礼物外形的霸道而优雅,符合她承自父亲的审美观。店员说父亲曾经预订过一只,而银行的保险箱里并没有这款手镯。

  洪蝶怎么也会有同款的手镯?

  江湖自问自己是否想得过多了,可是心中的疑惑一旦生成,就不容易抹杀,她无法不去多想。

  尤其,几乎是很快地,她就受到另一重石破天惊的重击,把她所有的怀疑落到实处去。

  也就是同媒体记者们一起吃饭时,答允将父亲旧照给她的主编没有食言。那些是父亲参加该媒体去年举办的富豪俱乐部年会时的宴会照,有好几张父亲的相片,他和各行业的企业家相谈甚欢,是他一贯的态度。

  可是其中夹了两张相片,其中一张拍的是和父亲有过合作的现已收监的房产大亨沈贵和一位老牌歌星,父亲在背景中出现,远远站在镜头焦距外,把手轻搭在一位女士身上。

  女士的美丽,就算在相片上也能笼出一团淡淡艳光,吸引了看相片的人,还有相片内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江湖唤作父亲的男人,把手搭在女士胸下三寸。男人和女人的尺寸这么近。江湖忽然呼吸就困难起来。

  她继而翻到另外一张。

  笑靥如花的女人和风度翩翩的男人相携着面对镜头。他们虽然年华已逝,但累积的财富和阅历在他们的眉头眼尾刻下的不是岁月的遗憾,而是无比的自信。而女士手腕上戴着的钻石手镯,点点晶光璀璨,更加渲染了他们的气势。

  他们彼此之间的身家和气度是如此的般配。

  主编说:“好巧,原来江董和洪女士合影了两张。”

  江湖一怵,手里的相片掉落到桌面上。她弯腰捡照片,手肘又碰翻了酒杯,洒了自己一裙子的红酒。

  这正好,她借机去洗手间清理,顺便可清理自己的情绪。

  然而,此间餐厅的卫生间内用镜子做幕墙,明晃晃一片,她游目四周,只能看到自己,自己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心惊肉跳来形容。

  她在想什么?她下意识已经想到了什么,可是意识却是混沌的,她无法理清。

  她离开卫生间,在餐厅里走了好半天,一下竟找不到自己的包房,正要找个服务生问问,手机响了起来,舅舅裴志远的声音异常嘹亮,劈头就问她:“江湖,你是怎么搞的?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不通知舅舅?你是不是想跟徐斯独吞红利啊?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不跟舅舅商量?把长辈摆在什么位置?你不要以为有徐斯撑腰,就真的可以不尊老了。”

  裴志远连珠炮似的发问,各个问题又矛盾又奇怪,他的口气又喜悦又生气。江湖迷糊极了,乍听之下一个都没有听懂。她问:“舅舅,你在讲什么?”

  裴志远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江湖,你还要跟舅舅装蒜?”

  江湖憋不住了,冷着声音答:“舅舅,我刚才没听懂你的意思。”

  裴志远连着“哎呀”叫了两声,“徐斯不是决定把腾跃给卖了,卖给老外的什么投资公司,再转手给欧洲的麦富宝吗?麦富宝这么大户的集团都被你们搞定了啊?人家的运动品牌可是全球排名第五。”

  江湖的耳朵中嗡地就轰开了,心脏扑通扑通比刚才看到那相片还要跳得急,她急急问:“什么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裴志远在那头听出江湖的声音有异常,也起了警觉,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根本没听明白。”

  裴志远说:“早上我来浙江招人碰到了刘军那王八蛋,颠颠地跑来恭喜我,说徐斯在日本谈好了大生意,通过什么欧洲风投公司的运作,麦富宝要收购咱腾跃,帮咱们进欧美市场,他们也想扩大在中国市场的份额。他说麦富宝本来看中的是自由马的运动牌子,就是他们张花少手里的那个,可是在日本被徐斯一说两说的,就看上腾跃了,这可不是大发展?刘军说,他们麦富宝买了什么牌子,都是派自己人去管,我们这堆老人就能坐在家里数钱了。”

  江湖耳中的嗡嗡声立时响成了一声惊雷,她下意识地撑着墙。这间餐厅的墙只是用一格一格的木条做成的栅栏,看起来漂漂亮亮,其实很脆弱。她狠狠握住一条栅栏,四方的棱角一下刺痛她的掌心。

  那边裴志远还在讲:“江湖啊,你好好问问徐斯,这事情怎么连刘军都知道了,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算什么意思?他到底卖了多少钱?我们股东能分到多少股?以后我们是不是真不用操心鞋厂这些烦心事儿了?”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突然地让江湖由迷糊至清醒,把前因后果一一理顺,她差点一阵晕眩。

  徐斯——她在想,好个徐斯!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边同她浓情蜜意,另边早已心存异心在她的背后部署妥当。江湖气愤得腰肢一挺,抽回手来。她不知怎么回的包房,怎么又同那些媒体主编记者们继续寒暄,怎么喝下了好多的红酒,怎么结完了账出了门开了车上了马路。

  她不知道要开到什么地方去,但是心里的一团火跟着灌下去的酒精,愈烧愈旺。她打开手机,找到“败类”的号码,拨了过去,等一接通就厉声问道:“你在哪里?”

  徐斯明显一愣,很意外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他说:“我还在公司。”

  江湖说:“我去找你。”讲完就挂断了电话,风驰电掣一般把车开到徐风大厦下头,摇摇晃晃就冲了进去。

  这时是晚上九点半,大厦里绝少有单位加班了,只有徐斯所在的二十八楼还灯火通明。江湖根本不等前台留守的保安通报,径直就冲了进去,用力推开徐斯办公室的大门。

  任冰满脸惊诧地正要走出来,江湖踉踉跄跄就撞了上去。她把任冰用力一推,“我有话要跟你的新老板说。”

  徐斯就站在落地窗前,江湖撞进来时,他就抿紧了唇,她又喝酒了,一身酒气,且一进来就对任冰毫不客气。大小姐脾气犯起来,并不那么好看。

  任冰望他一眼请他示意,徐斯点个头,任冰没有说什么,避开江湖走了出去,还为他们带好了门。

  徐斯上前扶住江湖,“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江湖摇摇晃晃站直了,甩开徐斯的手,冲着他微微冷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呢?”

  她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丁点细微的表情。她的心里在想,这个男人定力该有多好,同她温柔缱绻,却又半丝口风都不露。

  徐斯诧异地看着表情近乎现出点狰狞相的江湖,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雌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江湖,他见过两次。一次是在日本天城山的旅社花园内,她用这样的表情和态度要掴高屹耳光,还有一次是在他的雷克萨斯外,她冲过来就对着他的车门来了一脚。

  他仔细思考了让她回到这种状态的可能性,很快就想到了因由。他说:“江湖,你听我说。”

  这就说明一切都是真的。

  江湖差点把银牙咬碎,恨声说道:“徐斯,你好大的本事,好高明的手段,把我蒙得团团转。”

  徐斯眉头蹙拢,“江湖,你冷静一点。我一直在考虑怎么和你说这件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沙发,沉声命令,“你坐下。”

  一声低喝竟也有镇定作用,江湖果然坐了下去,可是双眼还是灼灼地望住徐斯。她在等他的解释。

  徐斯摁了摁太阳穴。

  这就是他独自留在日本两天中一直到现在为止都非常头大的一件事。

  他先问江湖:“江湖,我最早投资了小红马,就是为了重新整合把它卖给更合适的人,你是知道的对吗?”

  江湖冷冷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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