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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朱妈莫名其妙,出来跟着她上了车,才知道要回老宅子里去。问她,她亦不说话。朱妈以为她是要回去见大少奶奶,于是亦没有再多问。

  老宅子里秦桑已经是好些日子不曾过来,因为易继培病着,易连慎出走,这里冷冷清清的。

  远远只能看见门楼下挂的两只巨大的灯笼,蒙着一层细白的雪纱。

  虽然易家是个文明家庭,可是因为是封疆大吏,所以多少带了点守旧的做派。

  二少奶奶死了之后,门上的灯笼也换了白色,远远望过去,那灯光像是雪一般,照着门外的沥青马路。

  马路边还堆着没有化完的残雪。前几日的雪下得太大,城里头虽然有清洁夫扫雪,各宅门前头,也将雪都铲除了,不过堆在路边的雪还是没有化尽。

  人家檐头上挂着数尺长的冰钩,原是白天的时候,太阳照着雪融了滴水,到了晚间,却又重新冻上了。

  这样的夜里,寒风吹得人汗毛都竖起来。

  汽车一直开进了门楼里头,秦桑就在上房前下了车,她虽然穿着大衣,又戴了帽子手套,可是下车被这样的冷风一吹,还是毛骨悚然。

  她知道大少爷夫妇住在东边的跨院里,所以看到二层门里的女仆迎上来,便径直问:“大少奶奶睡了么?”

  本来半夜又汽车来,易家宅子里的仆人们都已经觉得不安,待看清楚是三少奶奶,几乎人人都松了口气。

  便有女仆答:“还没有呢,大少奶奶晚饭后照例要做两个时辰的功课,现在在佛堂里做功课呢。”

  “那我去上房里等她吧。”秦桑想了想,说,“既然大嫂在做功课,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大哥睡了么?”

  那女仆呆了一呆,想必这位三少奶奶也信佛,知道念经的时候是不能打断的,于是说:“大爷也没睡,不过他晚上的时候,都在炕上看书,三少奶奶要见大爷么?”

  “嗯。”秦桑点了点头,“好久没见大哥了,我先去给他问个安,再等大嫂做完功课吧。”

  那女仆就将她引到上房边的一间屋子,易家老宅子都是旧房子,里头像北方一样笼着炕,所以虽然没有汽水管子,仍旧十分的暖和。

  秦桑见那位大哥斜靠在大迎枕上,面前放着一个铁架子,上头摊开着一本西洋书,想必这个读书的架子,亦是特制,因为他不需要费什么劲,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翻页。

  秦桑按照西洋的理解,远远就鞠了一躬,叫了声:“大哥。”

  易连怡抬起头来,秦桑这时候才发现,这位大哥与易连慎,易连恺都长得并不太像。

  他虽然比易连慎、易连恺都要年长好几岁,可是眉清目秀,神色间颇为恬淡,似乎是一介读书人,根本没有将门之子的那股英气。

  秦桑知道他从胸腑之下就知觉尽失,唯有双手还能动弹,所以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位都督家的大少爷,也就成天读书解闷,并不问军务。

  易连怡看到她并没有惊异之色,只是说道:“三弟妹来了?”便命女仆看座倒茶,不愠不火,似乎在招呼一位平常的客人。

  秦桑待女仆奉上茶水,才说道:“今天来看看大哥,可巧大嫂不在,所以我借大哥这里,等一等大嫂。”

  易连怡微微一笑,说道:“她做功课颇有一会儿,要烦你就等了。”

  他们两个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女仆推出去后,秦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道:“大哥,兰坡出事了。”

  “我知道。”易连怡神色并不惊慌,反倒十分从容,“不然你不会这么晚来见我。”

  “现在他受了重伤,在医院里。”秦桑心里十分复杂,“唯今之计,还望大哥出来做主。姚师长是李帅的人,余司令又唯李帅之命是从,只怕李帅回趁这机会,做些不利于易家的事情。”

  易连怡说道:“我一个废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出来号令三军?余伯启虽然是符州驻防司令,可是并不足以为虑,不过姚敬仁这个人,心思奸猾,未必不会趁机兴风作浪。现在事情紧急,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

  秦桑茫然看着他,他说道:“咱们派人去请大夫,就说大帅醒过来了,能说话了。另外再派人去请余司令,说大帅要见他。”

  秦桑本来就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此刻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她道:“若是姚师长不上当呢?”

  “他上不上当都是上当。”易连怡脸色恬淡,“姚敬仁辖下只得一个师,其中两个团都是父帅的嫡系,他弹压不住。如果他不上当,这里放出消息说父帅已经能够说话,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真的来了,我自然有办法扣下他,当做人质。李重年并不是傻子,他进不了符远城,只能在外头干着急。如果他敢令大军攻城,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前他可以拿三弟当幌子号称联军,现在再动手,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秦桑微微吁了一口气,只说:“一切但凭大哥做主。”

  她并没有在府中逗留太久,便又重新出来去了医院。

  那卫队长布置得警戒如同铁桶一般,将医院围了个严严实实。

  传出去的风声,却是易家三少奶奶动了胎气,所以易家三少爷连夜陪着她住进了医院。还命人去请城中最有名的产科大夫,想必这位三少奶奶的情形,甚是不妙。

  而秦桑确实觉得十分不舒服,本来顶风冒雪走了一圈,就已经十分吃力。回到医院之后,疲意顿生。

  而易连恺终于结束了手术,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他那一枪极为凶险,若是再偏得两寸,便要射到心脏里去了。

  跟着去的卫士好几个都负了伤,最严重的确实潘健迟,子弹从他后背穿出去,幸好没有打到心脏,亦是动了手术。

  秦桑这才听见说潘健迟也负了伤,卫士们都说,幸得潘副官救了公子爷一命,本来那子弹是射公子爷的,潘副官眼疾手快,将公子爷推了一把,子弹才射偏了。可惜刺客手快,一枪又打中了潘副官。

  秦桑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朱妈又再三劝说她,那卫队长早就命医院腾出一间屋子,她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她睡得并不踏实,梦见易连恺满脸是血,胸前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直往外淌着,又骇人又可怖。

  他却对着她直笑,说道:“这可如了你的意……”

  她心中难过,一回头又看见郦望平,亦是浑身血污,一言不发就扑到在地,她伸出手去,两个人竟然已经气息全无。她一急就哭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也不知道是在哭易连恺,还是在哭郦望平。

  正在伤心大恸的时候,却有人推着她,连声唤:“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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