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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记得在屠岸谷,他不止一次把我带到陌生人面前,搂着我向别人介绍"这是我老婆" 、"这是我太太" 、"若若,我媳妇。"那一刻他脸上特别自豪,他的朋友都给了我们很多祝福。在上官苑,他让人给我送的饭菜清淡,味道也好,还加了我喜欢的元宝蛋和花椰菜。

  如果素昧平生的话,他这样的感情是太深了,我记不起婚宴以前何时见过他,让他对我产生了这么深的感情。也许那之前他就认识我也喜欢上了我,才能这么快就接受我。

  也许,我真的在婚宴上酒后失言说过类似求婚的话,有时翻出小本子看那六段对话,我觉得没有一个是真的,但是要表达的意思都在里面。那天我那么沮丧,受了睿慈结婚的刺激,说出想找个男人结婚的话也并不稀奇。

  杨宪奕的呼吸热乎乎地吹在我胸口。他给我按压着腰上疼的地方,我搂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游在他硬扎扎的头发里。我们都清楚对方醒了,只是不说话也不想动,维持着某个亲密的姿势,慢慢从昨晚的事情里缓过来。

  "杨宪奕,你怎么看上我了呢?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我想不起来了,除了婚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摔傻了。"

  胸口闷闷的,他的头埋得很深,好一会儿才蹭上来,一只手托着我脑后的大包,又叹了口气。没有惊吓,没有气馁,没有愤怒,就是难得心平气和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从他的瞳仁里读到了自己,我想他也是。他眉心里的纹路被我揉揉就散开了,贴过来鼻尖几乎挨着我。

  我以为他肯定又要顾左右而言他,但这次倒是出乎预料地痛快,他抹抹我眼角的困意,揉着我的大包说:"你不傻,就是把我忘了。还记得骆驼的沙漏咖啡吗?"

  我一骨碌爬起来,整个人骑在杨宪奕身上,像骑大马一样驾驭着他。我得问清楚,他怎么知道沙漏的。

  我当然认识骆驼,也知道他的沙漏咖啡。睿慈结婚前,我们几个周末一有机会就聚到那儿去谈天说地。

  沙漏咖啡原来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是我们上大学时一起在学校附近闲逛时碰巧发现的。每次在旁边的馆子吃了川菜,我们六个就去沙漏坐坐。那段时间也是大学里最美好的日子,我不想冯纶,不想考研,什么都不想,就坐在沙漏的窗边跟她们五个耗时间,玩不同颜色的沙漏,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走。

  毕业后,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六个人各奔东西,后来就是嫁人,生孩子,忙生活。郑筱萸嫁得远,平日里很少能聚在一起,六个人最后一次去沙漏的时候,钟静还没出国,睿慈也还是单身,小叶子刚刚会叫我落落姨姨。

  "你怎么知道沙漏的?你在那儿见过我?!"

  我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对沙漏的记忆,每一次都不同但又差不多,我从不自己去,我们四五个在一起也从来不带家属。我想不起见过杨宪奕,因为很少注意咖啡店里其他客人。

  杨宪奕老老实实地让我骑着,他的表情挺哀怨的样子。我不觉得我认识他,自然也谈不上忘记。

  "骆驼昨天就在楼下书店里,不然上来你就能碰见他。沙漏搬家以后,他在屠岸谷里开了家书店,新沙漏不在那条巷子了,开到了酒吧街里,和'与食俱进'离得不远,下次我带你去。骆驼跟我不算特熟,但大家都认识。那家咖啡馆是骆驼和设计院的几个朋友合伙投钱开的,我们经常去坐坐,顺带喝免费咖啡,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他揉着我的腰,我头上的包反而疼,我开始努力回想一些关于沙漏的细节。偏巧赶在我摔了脑袋以后,越想包越疼。

  我们六个在沙漏常坐窗边的两组墨绿色大沙发,后面有一排书架切割空间,不会受旁人干扰。我特别喜欢那面书架,有各种书作背景,看起来舒服,好像在图书馆里一样。

  沙漏的里间和二楼我们不去,原木的桌椅坐起来死板,也不舒服。太阳充足的时候,窗台上的沙漏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阴雨连绵的话,我们就看吧台对面墙上的投影电视。沙漏其他的地方我记不清了,也想不起杨宪奕,他长得本来不是那种一眼能让人记住的帅气俊朗,又不属于我喜欢的白面书生,就是偶尔碰巧赶在一天里同时到过沙漏,也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记得你,我没和你说过话!"

  他听了笑了,我骑着他不许他笑,看他笑我就生气,着急催他老实交代问题。

  "我知道,你是没跟我说过话,但我经常听你说话。你喜欢某某喇嘛,嫉妒一个叫神思者的日本乐队,你把古籍处的书偷偷带回家看,弄丢了又怕馆长发现,自己掏腰包赔上了,你们第一次涨工资你没职称,最后大家都长了好多,你只长了十五块钱……"

  他还没说完,我就压低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这些我从来没告诉过他,好多事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记不得我在哪儿说过这些,总之天南海北的聊天,也只有当着睿慈她们才敢。

  "你胡说!我不喜欢喇嘛!"

  我觉得事情太玄了,赶紧否认。可杨宪奕颇为胸有成竹,一板一眼地跟我说:"你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就喜欢小白脸类型。你说过觉得他长得儒雅,帅,英文特好,人散发着圣哲的气质。你还说过希望将来找个像他那样的老公,你朋友告诉你喇嘛不能结婚,对不对?"

  "你从哪儿偷听的?!"我有点急红眼了,骑着他一边捶一边催。

  "我听你说过的话多了,我还听过你给他们背什么索引,什么条目,沙漏的音乐都是乡村爵士,盖不住你的音量,就是有投影电视,也不如听你们聊天有意思。你喜欢男孩,以后也想生男孩,至少两个,所以得找个独生子女家庭出来的男人结婚,对吧?!"

  听完我差点儿从杨宪奕身上掉下来,好在被扶稳了才没摔倒。

  他连这个都知道!那可是我心里最最隐私的小秘密了,就是在外面讨论这些,也是很小声,很私密地告诉睿慈她们几个,他不可能听见,除非坐在我们一桌。我要去扼住他的喉咙,杨宪奕举手做投降状,赶紧安抚我。

  "别着急,我告诉你,我说,都说!"

  他支起身,我就滑坐到他腿上,又有点儿从骑手变猎物的架势。我觉得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太邪了,有撞鬼被什么上身的感觉。

  "我们谈事常坐的那桌就在书架后面,第三层有你喜欢的书,好像是关于民国首饰之类的,每次去不管看不看,你差不多都拿着那本书,我一般就背对着坐在那本书旁边。"

  这次我有点儿印象了,书架后面确实有一桌,三层确实有我喜欢的书,不止那一本,我每次拿书都会从缝隙里瞥到一两个陌生人,但从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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