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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刘萧站在一边十分不自在,他是惧怕金凡鹏的。他几次想问秧秧,他可以走了吗,都没有问出来——秧秧实在太忙了。

  秧秧去找了钉子出来,看见站在旁边的刘萧,就跑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说:“你先走,先走!”

  刘萧扭头看秧秧,目光是少年那种纯净的温柔,秧秧感觉到了,不由自主就把那慌张的表情放松了些,做了一个妩媚的微笑,说:“明天见!”

  刘萧还要说什么,却被秧秧一把推走了。

  秧秧折回来,脸上还挂着那样的笑,又觉得似乎是不恰当的——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感受着快乐。于是秧秧很重地叹了一口气,把笑容敛了回去。

  相册里的照片被取出来,散乱地在沙发上摆着,秧秧手忙脚乱地指挥笛子把照片装框,时间紧急,就不要太考究了。

  那堆画被拆散了,摊了一地。

  秧秧掂着脚在里面跳跃着看,笛子茫然地看着秧秧说要这张,被否定了,再说要那张,又被否定了,最后挑了一张父亲画的母亲的肖像,素描的,因为那张画像里的母亲最美丽。

  笛子站在椅子上,掂着脚尖,挽着袖子,举了钉子扭头问秧秧:“这里吗?”

  秧秧偏了头煞有介事地看着,然后像个导演一样用不耐烦的口气说:“郁闷!再过去一点!……好!”

  笛子往墙上敲打着钉子,可能的努力她们都应该试试。

  老照片一张一张地悬挂起来,那个黑白的年代,裹着潮湿腐烂的味道,被生生地拉了回来——不过是贴在墙上罢了。

  母亲开始去厨房烧饭,父亲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

  谁都没提照片的事,谁都像没看见一样的安静,那样一个敏感生硬的触角,谁都不愿去触摸。

  看到下楼来的两个女儿,父亲说:“去帮帮你们的妈妈,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语气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作业做完了吗?笛子,还不赶快做作业,做完好吃饭!”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早做完了!”笛子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欢快,像一个真正在父母膝下承欢的乖乖女。

  “秧秧呢?有没有自学落下的功课?明天就得去上课了,别跟不上哦。”

  “学了的!妈。”秧秧的语气一样欢快热烈,像个无知儿童,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怎样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小鸟一样,要迫不及待地离开家,离开父母的束缚。

  秧秧拉了笛子去厨房,一进门,却看见母亲偷偷擦眼泪,然后掩饰地仓促笑笑。时间的滑轮,已经把一个美丽女人的容颜和自信都磨平了。母亲低了头择菜,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水花飞溅,虚张声势地想要掩饰内心的虚弱。

  笛子和秧秧做出一副浑然不觉、没心没肺的样子,嬉笑着走进去,张罗着帮忙。

  “我要切土豆丝!”秧秧霸道地说。

  “上次都是你切的,这次我切!”笛子故意不让,父母宠爱下的女儿都是有些娇纵的,笛子下意识地要父母知道,那种宠爱有多重要。

  “让你!我炒番茄鸡蛋!”秧秧提出条件。

  其实姐妹俩喜欢做的,也就只有这两件事。

  切土豆丝,一片一片薄薄地切好,再码匀,然后很快地切出均匀的细丝,看谁切得快、切得细。然后是番茄炒鸡蛋,看谁炒得颜色鲜艳,红是红、黄是黄的,还有小葱的碧绿。

  其他的事,就不愿意做了。

  姐妹俩夸张地挤在厨房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在说双簧一样热闹,母亲的眼眶再一次潮湿,年少的儿女,已经知道强颜欢笑。

  饭桌上,笛子和秧秧依旧一副少不更事没心没肝的模样,嬉笑着,很香甜地吃饭。

  沉默许久的父亲终于开口了,父亲说:“秧秧,爸爸明天下午带你去拆线,你得提前向老师请假。”

  秧秧一听,就咧了嘴笑,说:“好啊!”说着把父亲夹在自己碗里的鸡腿,一口咬了一大块,边吃边嘿嘿地笑着。

  父亲给笛子也夹了一个鸡腿,然后,给母亲的碗里夹了一块鸡翅。笛子用目光偷偷地瞄秧秧,碰到秧秧心照不宣的目光,两个人就相视一笑,装作没看见一样,专心啃着自己碗里的鸡腿。

  那天秧秧没有回宿舍,还住在家里,母亲说要秧秧的伤好了才能回去。

  夜里,两个人就坐在窗台上,漫无边际地聊,聊父亲为母亲夹的那块鸡翅,那是和解的暗号,父亲已经回来了;聊刘萧说的那些傻傻的情话,秧秧说着,得意地笑出了声,很响亮的一声,把两个人都吓坏了,赶紧捂了嘴,瞪着仍然兴奋的眼睛,注意地听下面的动静。

  母亲的声音传了上来:“秧秧,带着笛子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哎!”秧秧答应了,两个人相视露出神秘的笑,然后拉了手提着睡裙的下摆,掂着脚尖去了床上。

  真是个愉快的夜晚,很快,两个人都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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