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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忒精彩,也忒无奈。所谓的职场人生。

  厌倦,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被近日来疾风骤雨般的变故折磨得有些脆弱的神经。

  是的,她已经厌倦了。

  虽然只是短短数载春秋,可细细想来竟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她想起人人口中那位最年轻的酒店公关部经理,想起那位叫麦嘉的女子,如何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市场部工作人员升任成了一夫当关的公关部主管。她想起那个女子,在茶水间里听到同事的流言飞语,还要故作无知无觉地走过;她想起那个女子在酒桌上巧言笑兮,八面玲珑,用僵硬的笑容来掩饰自己厌恶至极的内心;她还想起那个女子在同事们的诧异声中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赶出来一份预算计划书,然后在惊叹里掩饰自己眼底的黑色;她想起斡旋在各色人等中间的情形,衣香鬓影,鲜车怒马有之,与贩夫走卒讨价还价有之,与甲方阿谀奉承有之,与乙方色厉内荏有之,与上司察言观色有之,与下属恩威并重有之……不是不光鲜的,在外人看来,总会演绎出各个脚本,有谈资的女人总有几分出众之处的,可如今想来,演的竟统统不是自己。

  她突然厌倦去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灰心是必然的。可却发现不仅仅只是灰心。她总是想起自己的初始,不过是赌了一口气,恍惚间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于是,心底有个声音响起,犹如一声闷雷--

  麦嘉,你这是要做给谁看呢?

  是想告诉某某,你离了谁都一样活,而且还活得很好?

  还是你自欺欺人,以为工作就是你全部的依傍?

  她想装作没听见,可这声音却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响起,犹如要扳开她死命想要掩饰的伤口,然后逼她睁开眼睛,看清楚伤在哪里。

  她总是用名片上的名头去安慰自己,用银行卡上的数字来抚慰内心,她,就是麦嘉,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她爱过,错过,然后再世为人。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就作罢的?

  工作,只是工作。是饭碗,是名片,是阶层。可它是没有生命的,甚至显得冰冷,这不是一种享受,只会让你沦为一种机器。

  麦嘉闭上眼,想到前路,假若继续往前走,她无非就是明天的总经理,或许还不如人家那么厚黑,但那又如何?这,真的是你想要走的路吗?

  这一夜,麦嘉觉得身上一阵寒一阵热,像是发烧,又像是受寒,身上密密一层汗,不知是邪风入体,还是酷热难挨。她感觉到体内有些东西正在流失,比如存留于内心的一点天真,比如以往对人性的某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妄念。

  倘若昨日的她还只是一只带刺的刺猬,不过只是存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戒备,那么现在的麦嘉,身上罩着一层天蚕丝甲,看似吹弹,实则刀枪不入,水土不侵。

  这一夜,是炼狱,亦是涅槃。

  麦嘉设想过无数个天明以后的可能,她知道自己这一进去不过是做戏给人看,谁也不能奈何,等到尘埃落定,自然会有人来放她出去。但她没想到的是,来接的人竟是谢道年。

  她看着他,晨曦刚露,滨城常年阴雨,可那一天,竟是出奇的晴好。当她适应了有些灼人的光线,视线中的那个人亟亟地向她走过来,她想笑,可发现面部的神经好像僵硬过久,有些不听使唤。不知道这样的笑,在他看来,是否比哭还要难看。

  "还好吗?"明明是有千言万语,可说出口的是那最平淡无趣的三个字。

  还能好吗?他看着她,显然是一宿未眠,明明是料到的,可偏偏还是晚了一步,费了若干周折,竟还是让她在里面待足了二十四小时。不是不心疼的,尤其是看见她有些憔悴的有些凌乱的发梢,还有,还有那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眼神,结了一层冰似的,明明在笑,可在谢道年看来,真是在哭,比哭还要让人看得剐心。

  "谢谢。"

  是该说谢谢的,可一说出口,才觉得这一句谢谢像是要将人隔绝到千里之外,说不出的生分与隔阂。谢道年明显愣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做声,打开了车门,让麦嘉上车。

  "检察院怎么说?"

  "酒店撤诉了,说是一次误会。"他是下过工夫的,却只字不提,想来也清楚,即使他们真的撤诉,也不会来得那么快。董事局哪是那么容易就范的。

  麦嘉也不想拆穿。索性闭目养神。阳光真刺眼啊,突然有些不能适应。

  "好好休息,睡醒了就没事了。"送她上楼的时候,他才发现有些无话可说。

  麦嘉点了点头,她需要的不只是一次睡眠,最好一朝梦醒,就垂垂暮年,终于不用唱戏给人看。

  突然两个人都有些无话,麦嘉看着他,竟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她是真的爱眼前这个男人,以前是,现在是,或许,将来也是。但,那又如何?

  麦嘉抬了抬手,想去捕捉从楼道缝隙里照射到他侧脸的光线,手伸到半空,才觉得举动有些任性,就这么顿了几秒。

  谢道年有些失神,觉得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就在刚刚那转瞬即逝的几秒里,两个人像是被滞留于某个时空的旅人,有些话没说,可好像又什么都说了。是无语凝噎,又像是语尽千言。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打破了这有些神秘带着无限迤逦的空气:"我还有些事,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然后转身下了楼。连忙下了几级台阶,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走到一楼的时候,又顿住了,想转身上去,到了三楼,又折返下来。

  想不清楚的事情,理不出头绪的东西,还是暂时先放在一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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