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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这年头,不费劲儿就有收获的,只有贪官污吏。”老人朝手心儿啐了一口,缓慢地直起腰,扎起一个摇摇晃晃的马步,开始一把一把地起罾。

  看着老人颤微微的身子和青筋暴绽的手臂,他想上前帮手,却不知该怎么帮。

  “你别动!我还能搞定。”老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被拉弯的十字竹竿慢慢现出水面,渔网也逐渐露出来,老人开始念叨,“狗日的还是没戏。这尚江里啊,现在连瞎眼鱼也没有了。”渔网完全悬在了空中,里面除了几个破小石子儿和两个破贝壳,什么都没有。

  “我给你把那些东西弄出来。”他不忍心再无动于衷地继续旁观。

  “算了。鱼虾不是被它们吓跑的。”老人熟练地把罾沉下水去,然后又蹲在地上。

  “原来这尚江的鱼多吗?”

  “多。我小的时候,这江里的水都是清的,现在你看这水,涨水天儿是黄的,不涨水的时候是黑的。这么大个城,屎屎尿尿都往里冲,还有那些个化工厂,把两壁两岸的土地都弄黑了,弄白了,别说鱼在这里呆不住,就是人喝了也得死!以前,咱们尚京虽说比不上江南那些鱼米之乡,也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看看现在,狗日的搞成啥样了?”

  他觉得老人的每句话都像刀子扎在自己心上,虽然不致命,但让他心疼得要命。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今天的城市在老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

  “瞧见没有,喏,在河湾那边,停着那些打屁船。”他顺着老人的手指看到远处对岸停着十几条改装了发动机的渔船。“那些断子绝孙的东西,他们不兴用网打鱼,用电,电死的电晕的一大片,这样搞得到几年,什么鱼还会到这江里来?我活了七十七,从来没听说谁靠打鱼发得了家的,要挣钱,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呀!”

  “是,老人家你说得太对了。做什么都得讲个生态平衡,不能坐吃山空,让子孙后代去喝西北风。打鱼是这样,搞城市建设也是这样啊!”他由衷地发起了感慨。

  老人扭过头,愣愣地望他半天,“你是市里头的干部?”

  “不是,我是到尚京来做生意的。随便出来走走,就看见你老人家在这里扳罾。这玩艺儿,我都有几十年没见过了。”

  尚京已经入夏,空气里每天都在淤积大量潮湿的热气,一个偌大的天然桑拿浴房,已经向全体市民免费开放。

  路过尚江大桥的时候,郑江海把头皮贴在车窗上望到江边有位扳罾人。小时候,他随父亲到四川玩耍的时候,在河边曾看到这种捕鱼方法:用两根竹竿绑成十字架,撑开一张方形的渔网,支在另一根粗壮的竹竿上,用系着一串便于手拉的小木棍的绳子沉入水中,过段时间就将网拉出水面来检查里面有无收获。这虽然是守株待兔的方式效率极其低下,但雨后初晴的江边河岸,看到那些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扳罾人,总会让人想起那些山水画上所描绘的淡泊与诗意。

  “小张,找个地方停车,我想去江边看看。那里还有人扳罾呢。”他兴奋地对司机说。

  “尚江边上很多这些打鱼的钓鱼的,除了扳罾的,还有站在水里甩竿钩鱼的。”小张很乐意为他介绍尚京的地方特色。说话间,已经很麻利地将车转到了去江边码头的路上。

  “站在水里钓鱼?是不是就像电影里美国人钓鱼那样?”离江边近了,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扳罾人没穿蓑衣。已经有好些天没下雨了。

  “差不多,只是线没那么粗,一条线上绑着三颗这么粗的钩。”小张腾出右手比了一下。“郑副市长,我就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你要下去看看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不用,我随便走走,你就留在车上。”

  他打开车门,沿着江边一条乱石踩出来的小路往扳罾人的方向走过去。在离扳罾人不远处的浅滩上和浅水里,果然有几个甩竿钩鱼的人。西下的夕阳将大桥的影子放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高高扬起的渔竿,闪着银光的渔线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远远地飞过江心。甩竿人有节奏地不时往回提竿收线,那动作更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

  扳罾人像翠鸟一样蹲在江边斜嵌着的一块巨石上,身体的大部分都被那顶有些泛黑的斗笠罩住,他的手里捏着起罾的绳子。

  “老人家,今天收获不错吧?”他绕到扳罾人的侧面,也蹲下来,偏过头勉强看到了斗笠下那张干瘪沧桑的脸,以及一把胡乱翘起的白胡须。

  斗笠转动了一下,老人浑浊的目光刺得他心疼。一只装鱼的竹篓子倒栽着扔在一旁,几只被水泡过,有些被太阳晒干的破鞋随意地扔在竹篓旁边。“那就是。”老人牙齿稀疏的嘴嚅动着。

  “多长时间起一次罾?”他心里酸酸的。儿时对扳罾的愉快记忆都变得悲苦起来。

  “想起就起。”

  “老人家,这罾拉起来费劲儿吧?”

  “费劲儿才好。”

  “是,不费劲儿就没收获。”

  “不一定,万一费了半天劲儿是块石头呢?”

  他无声地笑了。苦涩的笑。

  “这年头,不费劲儿就有收获的,只有贪官污吏。”老人朝手心儿啐了一口,缓慢地直起腰,扎起一个摇摇晃晃的马步,开始一把一把地起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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