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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猪脑壳叫道:"我再怎么说也算个医生!这都会看不出来?老二这是严重伤人罪!如果那婆娘往派出所一告,这案子非得抓人!再说猪肝读书的时候就有案底,那个姓彭的现在是局长了,会放过他吗?"

  五花肉白眼一翻,嘴唇变成青白色,指着猪肝哆嗦着骂:"杀……千……刀的,还不快滚!"

  猪肝这会儿终于变得一脸惊惶,看着母亲和兄弟,完全不知所措。这可是坐大牢啊!朱自强顾不上许多,一把抓起猪肝的手就往外走,猪肝使劲甩开:"我不走!死也要将爸送上山!"

  朱自强看着猪肝,再看看母亲灰白的脸,心里就像刀剜一般地痛:"你要气死老妈?听我的,快走!我让洛永开车送你出去,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托人送个信,安心在外边待着,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猪肝看着弟弟血红的双眼,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是怕被抓,而是怕朱自强眼睛里那股强行忍住的怒火!一跺脚,往五花肉身前"咚"的一声跪下,一句话不说,连续三个响头磕完就走。

  朱自强的泪水不争气……哭吧,今天就把一辈子的泪水流光!出了灵堂,眼睛瞟了一下正在帮忙洗碗的洛永。

  此时的洛永十六岁,比朱自强大两岁,长得又黑又壮,像头小野牛,现在驾驶技术可熟练得很。这人也真是奇怪,眼瞅着这么一个低能儿,开车却是把好手,他师傅说洛永生下来就是块开车的料!

  吴飞和小雷刚要动,朱自强摆了一下手。刚才发生的事儿,外边已经知道了,洛永紧跟在朱自强兄弟身后,走到公路边,朱自强才道:"洛永,把猪肝送出去,随便找个地方。马上走!"

  洛永二话没说,马上就跑到自家门口。他现在整的是老解放,把车子打着了,冲猪肝招手。

  兄弟俩互相看着。这一去,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猪肝扭过头,今天的第三滴泪水意外滑落,朱自强也偏过头去:"去吧,是死是活你自己混了。"

  车屁股后边的灰尘全部消散后,朱自强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灵堂,出人意料的是派出所始终没人来询问。

  当天晚上洛永满脸疲惫地回来了,只跟朱自强说了句:"桃源村。"朱自强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

  停丧三天,第三日早上十一点发丧。一座石块混着石灰砌起来的新坟,一堆刚挖出来泛着黄色的泥土,一块青油石雕刻的墓碑。

  猪脑壳走在前边,长子抬灵牌,次子抬遗像,三子扛招魂幡,而次子猪肝跑了,这事儿狗街上下已经知道。派出所的人始终没吭声,看来人家是送人情啊!朱自强一手拿着招魂幡,一手抬着遗像,走在猪脑壳的身后--那个肥胖的父亲就在后边的黑漆棺材里,含笑九泉。

  猪肝跑后,向来坚强的五花肉,一夜之间头发花白,老态毕露。朱自强心乱如麻,幸好还有猪脑壳强打精神料理后事,买菜杀猪买米办席,请道士先生做道场,收礼记账,修坟借家什,那些桌椅板凳、抬丧用的龙杆缆绳全部要他请人去弄。

  三天下来,猪脑壳两只眼圈青黑,直接导致守灵夜的时候昏倒过去,本来人胖就贪睡,这么一折腾下来,哪能撑得住?

  不过猪大肠的葬礼在狗街还是引起了轰动,主要是来的人,五花肉每年往兄弟们处送的东西终归还是有作用,武家的人在县城是大家族,猪脑壳单位上的同事,旧时的同学,朱自强的班主任老师及任课老师们,还有已经初中毕业的同学,听说班长的父亲过世,也相约而至。

  这下把小小的狗街弄得热闹不已,但是真正造成轰动的还是标着"县委组织部"这个名称的花圈,知情的人都晓得这是猪大肠师傅的儿子,刚刚走马上任一个月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送来的。对这位继承自己父业的义兄,部长洒泪当场,写了篇悼文,并向五花肉郑重承诺,以后有什么困难一定全力相助!

  完后看着五花肉,动情地说:"嫂子保重,大哥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个人,而大哥对于嫂子则是整个世界。"朱自强本已流干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父母都是文盲,爱情就是在骂骂咧咧、脏话连篇中培养出来的,但他们始终在一起,无论面对任何困难,都相濡以沫。

  猪大肠曾经对他说过:"等我跟你妈都老了,你们都出息了,我们就去北京天安门,看看毛主席……"

  "老子虽然是个杀猪的,可老子是君子。君子知道不?小人行径君子不齿,君子不欺人以方!我朱大长一根肠子通到底,斤两足够,童叟无欺,决不占你便宜!"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所以要常想一二。我猪大肠这辈子最值得自豪的就是养了三个好儿子!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子有三个儿子,这大不孝的事情嘛轮不到我了。三儿最争气,考了个全县第一名!老子就算卖血也要供他上市一中,然后上大学!"

  言犹在耳人已逝,子欲孝而亲不在,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消除的伤痛。

  朱自强始终昏昏沉沉的,心里不断回想起猪大肠的一言一行,猪脑壳一把抓住他:"老三跪下!"

  朱自强稍微警醒,此时发丧的队伍碰到了难题,猪大肠的坟修在狗街的山后,虽然坡不高,但很陡,还要蹚一条小山沟子,抬棺的人在过沟的时候差点就碰到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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