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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它身上湿了个透彻,看来是一直在雨里浇着。

  那身沾满泥污的褂子太招人眼了,他把自己的立领外套一脱,盖在它的外面,然后转身背负上肩。杨单手抱着超市购物袋,单手扯着它冰冷的手臂,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租住的仓库,路上遇到几个和杨有点头之交的人,都被他以朋友生病的接口成功忽悠过去。

  门打开,杨立刻知道自己家里来人了,果不其然,Z从厨房里晃荡了出来。她的头发一如既往的乱,穿着发黄的麻布长裙,手里抱着新购置的小型电脑:“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告诉你不用麻烦了,黑市上正好出售新鲜的角膜,我调出了死者生前资料,无病史,很可靠。价格也比较合适,我朋友那边已经先付款了。”

  杨把鞋子脱在玄关外,换了室内拖鞋进来,一路冲进浴室,把肩膀上挂着的人放在立式浴柜的浴盆里,才直起腰说:“你有时间去黑病例库,就没时间通知我一声?现在我把它带回来了你说怎么办。”

  他对于居室装修比较挑剔,浴室保持了格外的干燥整洁,立式浴柜把湿气都阻隔在磨砂玻璃内,浴柜外的地面铺了一层织花地毯,只是如今也被从尸体上流下的水滴弄脏了。

  杨不愿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因为这意味着他又要搞一次卫生,于是扯着Z离开了浴室。

  Z才说:“谁弄来的谁负责。”

  杨恶狠狠瞪她半晌不能言语。

  “正好前一段时间我在哪个网站上看到三步骤处理尸体方案,好像先要王水再要什么的,总之能够用化学药剂把人完全溶解,一点渣都不剩。”

  “然后呢?然后把那些溶解了肉体毛发骨骼的溶液倒进我家的马桶,从我家的下水道冲出去?”

  “……”

  “我告诉你,我宁愿把我自己的血涂满墙壁,也不愿意让别人一滴鼻涕沾染我家的地板,何况是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你现在都把‘它’带进来了,你说该怎么办吧。”Z很不道德地说。

  他们都是一类人,道德水平在社会基准之下,也不知道是谁传染了谁,或者是相互传染。

  两个人正在说话,浴室那边突然传来窸窣声响。不论是杨还是Z都闭上了嘴,仔细倾听。

  Z问:“你家有老鼠?”

  “不可能。就算你这只万年蟑螂死了都不可能。”

  “……那是什么声音?那里还有什么东西吗?”

  “……”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背后发寒。

  “你确定你带回来的‘它’已经死了吗?”

  “你认为我会看走眼吗?”

  不可能,Z知道杨是什么样的人,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他也常常与死人打交道,还是个死人制造专家,不可能会认错。

  基于来自同一国度的文化底蕴,他们两人猜测到了一个可能性,被雷得全身发麻。

  杨龇牙咧嘴地说:“那么就是……诈尸?!!”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杨不信教,即使信也是信的魔教,比如太阳神教之类的那种。对于有可能遇上诈尸这样罕有的案例,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不可能会觉得害怕,如果你天天面对Z这种午夜游魂类型的非常人类,那么即使黑山老妖再生也不可能会觉得可怕。

  至于房间里的飘行者Z本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抱着莫大的好奇心说:“先去看看什么回事。”

  “想不到除了电脑语言之外,世界上还有让你感兴趣的事”

  最喜欢的是一个人呆在属于自己的空间,最讨厌的是别人任意糟蹋自己的空间——杨的习惯让人一目了然,他圈划了自己的地盘,认同的人可以随意进入,反感的人就算肝脑涂地也只能涂在他家门口外。

  他过着像头狼一样的生活,只是身边没有自己的狼群,他是独自生活的头狼。

  他容得下任何垃圾填充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前提条件必须是他自己带进来或自己制造的。尸体没有生命,算是一宗大型垃圾,但如果尸体还没完全死透,并且突然复活了,那就变成了杨无法忍受的大活人——何况眼前这个会动的尸体凄惨万状,让他一眼看到就心生厌恶。

  “讨厌”是最能恰当形容他当时心情的词语。

  那已死的尸体变活了,它变成了她。这个事实让杨从心底泛起恶感。那个完全不认识的人靠在立式浴柜的磨砂玻璃壁上,脸色青白难看,皮肤上混杂着不知道是雨是汗的液体。

  真是肮脏,要赶快丢出去。杨想。

  他刚俯身下去要把它抓起来,紧接着就发现她正在轻微地抽搐,淡淡的血色液体从嘴角滑落。几乎是几秒内的事情,她开始猛烈地抽搐,剧烈到杨以为她会在痉挛中把自己舌头咬掉。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动弹不得。眼睁睁看到她的冷汗涓涓不绝地渗出皮肤,仿佛皮肤变成没有阻滞力的薄膜,无法把□禁锢在人体之内。

  Z大喊道:“抓紧她,这是戒断症状啊。”

  他呆立了几秒,忽然重重摔倒下去,额头磕在立式浴柜的浴盆边沿,发出沉闷的声响。Z张大了嘴,就算自己电脑防御系统被攻破都没有这么惊讶的。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杨丧失了一切力气,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顺着浴盆滑倒下去,躺在浴室的地毯上。

  Z被吓了一跳,但是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杨又突然有了反应。他仿佛是被电击一般,浑身抽搐地震动了一下,接着睁开了眼睛。地毯的绒毛贴着脸颊,干燥柔软,这个原本是仓库的居处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看不出先前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舒适的家庭。

  然而这根本不是家庭,这里仅仅居住着一个人——他自己。

  他双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你怎么样?”Z问。

  杨摇头,厌恶地瞥了一眼浴盆里的人,又憎恶地别开了视线:“帮我把她丢出去。”

  “丢去哪里?”

  “后门出去右转二十米有个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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