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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什么也不要,"妇人一把拖住凤仪,便朝外拽:"我们要赶车。"

  伙计抬手把她和凤仪分开,客气地问:"您要什么茶?"

  "红茶。"凤仪激动地道。

  "上盖碗茶!"伙计喊了一声。旁边立即有人把茶杯递给他,他将茶杯放到桌上,同时递给凤仪一双筷子。

  凤仪把筷子放在茶碗左首,将碗盖拿下来,放在桌子的左边。伙计的语气更加友好了:"您要吃什么?"

  "我要吃粮。"

  "您从哪里来?"伙计又问。

  "从山里来。"

  "到哪里去?"

  "从水路回家。"

  "您府上哪里?"

  "家住堂头乡下。"

  话到此时,凤仪和伙计已经对完了洪门"山、堂、水、香"四个字。女人面色如土,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昨天她撞上凤仪,听她一口南京方言,加上谈吐穿着颇为富贵,所以根本没把"哥哥在湖南会馆"之类的话当真。此时见凤仪行动举止、一问一答都像模像样,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清末乱世,黑道人马纷纷纭纭,但谁敢和洪门[7]作对呢?

  "您要方便吗?我领你去。"伙计说。

  凤仪欣喜地跟着他走到茶馆后堂,进了一个包间。伙计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令尊或令堂昆仲几人?"

  昆仲指的是帮中职位。伙计天天守在火车站,一眼便认出女人是女拐,如玉是童拐。只是没想到,被拐的小姑娘居然懂得帮中暗语,他想,她肯定是家中父母在帮,而且地位不低。

  凤仪摇摇头:"我哥哥是楚金山的,老寨主陈天福。"

  伙计一愣:"你是哪里人?"

  "我是南京人。"

  "你哥哥呢?"

  "他是湖南人。"

  "是亲生的哥哥?"

  "不是,"凤仪说:"他是我师兄。"

  伙计点点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杨练,人就在湖南会馆。"

  伙计安排她在包间里等候,又端来不少茶点。凤仪兴高采烈地吃了会东西,才想起拐她的妇人和如玉,便问:"伙计哥哥,带我来的人呢?"

  "她们已经走了。"伙计说。

  凤仪长出一口气。这个包间面积不大,桌椅板凳却都是红木的,比茶馆的门面豪华了许多。她昨晚一夜未眠,此时到了安全所在,又吃饱了肚子,不免困倦起来,乘包间无人,她爬上靠墙的美人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有人把她抱了起来。那个人抱着她,走进了南洋劝业会,他们在会场里看马戏,有猴子还有马,那个人把她放在马上,小马就慢悠悠地朝前跑。跑着跑着,马越跑越快,她害怕极了,喊停,可马不睬她,一直往前跑,她一头撞进一团白乎乎的雾里,又像是一团棉花,到处都是白的。她竭力睁开眼,马不见了,外公汪静生笑咪咪地问:"凤仪,你到上海了吗?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想点头,却一动也不能动,巨大的恐惧擒住了她,她大喊道:"外公!救命!"

  她一下子惊醒了,耳朵里传来闹轰轰的声音。她恍惚睁开眼,见周围有许多陌生人,一扇不大的玻璃窗外,风景正不断地朝后移动。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地问:"你醒了。"

  她看见了杨练:"哥哥!"她又惊又喜,咧开了嘴,眼泪却一下子涌出来。

  杨练轻轻搂住她,心中万分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想等凤仪尽完孝道,等汪老先生下葬后再把她接出来,她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他笨拙地帮她擦了擦眼泪:"都是哥哥不好,哥哥太蠢了。"

  凤仪听他说自己"蠢",又难过又心酸。勉强笑了笑:"我们在哪儿?"

  "火车上。"

  "去哪儿?"

  "上海。"

  "那外公怎么办?"凤仪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愣住了。突然之间,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汪静生已经死了,真的死了,再也不能相见了!她猛地扑进杨练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周围的乘客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他们,杨练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火车慢悠悠地朝前行驶,外公死了,家也没了,自己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凤仪心中无比哀痛,只能无助地抽泣。但有些东西正在她的心中生成,也许是从小的教育,也许是火车平缓温柔的节奏,她逐渐平息下去,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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