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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果然是沥川的屋子,正门的两侧都有残疾人专用通道。沥川对费恩说了几句话,他开车走了。我拎着行李箱,跟着沥川进了房间。

  室内的设计非常现代,宽敞明晰、色调简洁、没有层层叠叠的门框和柜子,只有一些最必需的家俱。墙上错落着几排壁龛,放着从四处搜集来的艺术品,以东方的居多:佛像、青花瓷罐、青铜酒杯、木雕……每个角落,纤尘不染。

  “这么干净?”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厨房瓷砖上的黑色积垢。房东交房子的时候就有,怎么刷也刷不掉。沥川有洁癖,但绝不是天天打扫卫生的人。这一阵子他住院,房子应当空了几个月吧。

  “每天有人过来打扫。”他说,“只要和清洁公司签个合同就行了。”

  我点点头,又说:“这房子不是你设计的吧?”沥川没有那么张扬,不会在自己姓名的字母上大做文章。

  “室内主要是我哥设计的。卫生间和厨房是我堂兄设计的。二楼是外婆设计的。花园是奶奶设计的,游泳池是爷爷设计的。这个L形是我爸的杰作——他说这样人家容易找到我。”

  42

  虽然不是沥川的作品,别墅的设计还是充分照顾到了沥川的口味,混合着法国的浪漫、德国的严谨和意大利的创意。沥川喜欢大而高的空间,喜欢玻璃,喜欢木地板,喜欢彩色的沙发和黑白色的家俱。一层楼的面积挺大,有好几个厅,我觉得,把整个CGP的人全塞进来办公都有余。他引着我一个厅一个厅地参观,然后到沙发上坐下来,用摇控器打开落地窗帘。

  “那么,哪一部分是你设计的?”我问。

  “大家都抢着设计,没轮上我。”他耸耸肩,“你若想看我的作品,就得去看我哥的房子。我觉得比我自己的要好看。我还替他们设计了一个酒窖。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着就到了。想去吗?我有钥匙。”

  我淡笑着摇头,有点妒嫉。如果我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或许能有这样亲密的关系。父亲去世后,小冬忽然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男人了,他还是很关心我,只是话越来越少,见面的时间也短,打起电话来,都被这样那样的事占住了。人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那种亲妮和友爱里,含着分寸了。

  “那你想喝点什么?”

  “有咖啡吗?”我有点犯困。

  “要不要Cappuccino ?”

  “你会做?”

  “有机器。要不要来看?”

  他带我去了厨房。拿出一个精致的咖啡杯,放到咖啡机的顶上预热。冰箱里有新鲜的咖啡豆,他拿出一包,磨了一小碗,先做了一小杯Expresso。我嫌太苦。他用蒸汽将牛奶加热,给我做了一杯地道的Cappuccino。倒上一层厚厚的奶沫,他用一只筷子轻轻一划,泡沫分开了,变成一片叶子。又用筷子蘸着咖啡在当中点了几下,叶子又变成了一只兔子。

  “这个你也会?”我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我爷爷教我的。他最拿手了,会画好多种。当年的情书都写在泡沫上。”

  “你教我,好不好?”

  “先学简单的。关键是倒牛奶。”

  他又做了两杯Cappuccino,把着我的手,将浓浓的牛奶往咖啡里倒,倒满之后,骤然地停住。又将筷子递给我,手臂从背后环上来,捉住我的右手,一步一步地教我。

  “这样的……左边一划,右边一划。再微微往下一点,成了。”

  一股淡淡的咖啡味从身后漾过来,有意无意间,他的脸从我的额边划过,那么熟悉的亲妮,顷刻间就有了。我禁不住回头,仰起脸,他的唇在那里等着我。可是,等我靠近时,他却往后一退,避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沥川对于我还是充满了诱惑,他总有让我惊奇的地方,我似乎永远不知道他还会些什么。

  我一共画了三个娃娃,自己喝一杯,沥川喝一杯,剩下的他要倒掉,被我勒令做成冻咖啡放进冰箱里。我捧着杯子,坐在厨房的吧凳上,看着沥川仔细地将流理台收拾干净。他懒得用拐杖,一条腿跳着,我看得头晕,对他说:“你歇一会儿,行不?”

  他拾起拐杖,问我:“后面有花园,想看看吗?”

  我指了指天花板:“楼上是什么?”

  沥川的书房、绘图室、和卧室都在楼上。楼梯又宽又长,上面铺着防滑的地毯,当中有一道专门为他设计的扶手。我有点奇怪沥川为什么要建一个有楼梯的房子,他上下楼又不方便。可是到了二楼我却明白了。二楼正对着大湖,湖上白帆点点、野鸭群群。远处云烟缭绕、青山隐隐。从沙发上展目,那大湖浟湙潋滟、浮天无岸、天光云影、尽收眼底。

  “这么好的Lakeview,后面又是山,房价一定很吓人吧?”

  “是挺贵的,不过我没花钱,”他眨眨眼,“我爷爷送的,生日礼物。”

  我吐了吐舌头:“那你……好意思要啊?”

  “不好意思,”他说,“也推辞不掉。嘿嘿。”

  “哪间是你的卧室?”我问。

  “卧室谢绝参观。”他赶紧走到一个房间,把门关掉了。

  “为什么不能参观?莫非里面还睡着一个女人?”我抢过去,将门拧开了一道缝,探头进去。

  沥川的卧室黑白分明。黑色的床架,白色的衣柜。紫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上面堆着七八个浅灰色的枕头。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十二寸的照片,紫色的相框。背景是远远的街灯,后面是昆明的金马坊。里面的沥川侧对着我,帮我摅过一缕飘在脸上的头发。眼眸尽是关爱之意。

  这是沥川和我唯一的合影。走的时候居然没留给我,连底片也带走了。为此我怨念了很久。

  那五年我苦苦回忆沥川,他的身影却像一把抓不的沙子从指间流逝。他的容貌在记忆中日益模糊。只因我的手中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在网上我只google出一张邮票大小的头像,很低的清晰度,却一直保存在计算机里。这个小而模糊的头像便是五年来我回忆沥川的全部线索。

  我默然凝视着那张合影,往事一幕幕地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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