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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月亮升起/颜歌
  
  
  每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是我和小浅的阿让伊特罂粟节。
  
  认识小浅是在一九九八年,浅黄色高墙的转脚处,十七岁的小浅对我微笑,并且让我感到昏眩。那一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我的初恋女孩离开了我,而在同一天,小浅的父母离了婚,于是我们把这一天定为我们的阿让伊特罂粟节,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年,都要好好纪念。名字是小浅取的,我问她什么意思。小浅说罂粟是美丽的花朵,而阿让伊特是有着很多罂粟的独特的地方,只有那里的天空才是蓝色的。
  
  夜色静静蔓延,我听着小浅低沉而清澈的声音从漫长的电话线里传出来,于是我对小浅说节日快乐。小浅说,永远快乐。
  
  
  在那段晦涩的年少岁月里,小浅是那个常常给我打电话的人,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是低沉的,女孩子的清脆的低沉。十七岁的小浅用被子蒙住头,在黑暗里给我念北岛的诗歌:这不是告别/因为我们并没有相见/尽管影子和影子/曾在路上叠在一起/象一个孤零零的逃犯/明天/不/明天不在夜的那边/谁期待/谁就是罪人/而夜里发生的故事/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小浅念到这里总是会轻轻地笑起来,她轻声说,多好,在夜里发生的故事,就在夜里结束。然后她说等一下,于是我听到玻璃杯和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她拿起听筒接着说话,她说,我有点渴,所以去喝了一点水。小浅总是这样的,在黑夜里微微地独自绽放着,狡黠而恬静的样子,我在电话的另一边听着她演自己的独角戏,并且有点怀疑小浅说话的对象是我还是那个话筒,她这样念着是为了说还是为了说给我听--毕竟,我只是一个木纳的男孩子,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只能选择沉默。
  
  挂掉电话之前小浅总是对我说,张宁,我已经买好了车票,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
  
  她每一次都是这样说,但是每一次太阳升起来之后我都还能看见她安全地出现在我身边,并且露出她冷漠的侧脸。
  
  
  小浅的位子是在我的左边,我在七排,她在六排,所以我总是会轻易看见她的侧脸。在一些太阳美丽得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就会悄悄地看小浅的侧脸。小浅的耳朵是非常精致的,总是会有一些头发落下来,她脸上的皮肤很白,我常常会看到那下面隐隐约约的青色的血管。如果是在天冷的时候,那些血管就看得特别清楚,细细密密地像一张网,把小浅的右脸全部笼罩在青色的阴影里,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在里面。我就这样看着小浅,恍惚中觉得她似乎就要回过头来,再给我念北岛的诗歌。但是实际上小浅在学校里是从来不和我说话的,所以我能面对的,只有她冷漠的右脸。
  
  我不知道我和小浅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但是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和小浅是朋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而另一个,就是小浅。小浅常常给我打电话来,约我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一同出游,那个时候小浅走在乡村泥土芬芳的小路上,光着她的脚。她对我微笑,和我讲一些或许有趣或许无趣的事情,并且玩着自己的头发。到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小浅说过一些什么话,我们一起走过哪些地方,但是我却记得她的微笑,她轻轻摇晃着身体走在泥土芬芳的路上,以及那时候明亮的太阳。
  
  
  在深夜的电话里,小浅总是对我说,我已经买好了车票,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她总是这样对我说起,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她爱上了叶放。
  
  
  
  
  我对叶放没什么印象,只是知道他的眼睛是非常明亮的,大我和小浅一级,读高三。小浅对我说她喜欢叶放以后我去看了叶放的诗集。手抄本,在几乎所有的学生中间传阅着。叶放的字迹是非常潦草的,所以我常常看不清楚他到底写了什么,似乎他说他要拖住黑夜的尾巴,然后狠狠地割掉它,并且看着它慢慢流出殷红的血液--我忘记了,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叶放大多数的诗歌其实是小浅念给我听的,在黑夜的电话里,小浅用她低沉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念着,然后轻轻笑,并且说,多好。
  
  小浅问我,张宁,你怎么不写诗呢?我觉得你的气质是适合当一个诗人的。我笑笑,对小浅说,你还不如让我当狗比较轻松。小浅说张宁你说谁啊?我对小浅说,我说的是狗和我自己。小浅呵呵地笑,说张宁你真逗,真逗。电话里传来沙沙的噪音,夜是有些凉的。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一日下午,小浅在学校里对我说了第一句比较正式的话,她在暮色中的走廊上叫住我,眼睛闪闪发光,她说,张宁,我给叶放说了。
  
  在黑暗的电话中小浅又对我说了一遍,她说张宁,我告诉他了。我说,他怎么说。小浅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小浅告诉我,在学校的那棵粗壮的银木槿下,叶放微笑着对她说,好。那天小浅说,她无法入眠,一整个晚上她都在等待着太阳的升起,她说,看到太阳,然后就可以看见太阳下面的叶放。我沉默,并且想起小浅在太阳底下冷漠的淡青色脸庞。
  
  五月,所有的花都开了,味道浓烈得让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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