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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敲开母亲的大门,这才发现姐姐买的三居室又宽敞又明亮。好一会儿,母亲才把门开了半个,阴着脸望着她们,比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还冷三倍地说:"你不要进我的门,有本事该去哪去哪!"

  一慈被打了致命的一闷棍,眼冒金花找不着北,母亲这是怎幺了?为什幺这幺对待自己无家可归的女儿?这可是她最后一个女儿啊!一慈又敲了半天,只得带着女儿往回走,边走边流泪。天气很冷,一会儿竟沙沙地下起小雪粒。小思晶开始觉得好玩,过了一会儿便给冻哭了,于是娘儿俩把包放在路边,坐在上面,比着哭。

  "妈妈,我冷,我饿。"小思晶清晰地说。

  一慈掏出五块钱给她,禁不住心生怨气,"买吧,买吧,我们连家都没有了,自从有了你,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快两岁的小姑娘也认识了好脸歹脸,也认识了钱能在某个地方换糖吃,便挂着泪一步三摇地走,走了不久又回来了,满身是泥,脸上手上也有,小屁股冻得象紫桃子,但钱不见了。

  一慈不忍再吓唬孩子,把她抱在膝上,母女俩在雪中坐着。

  雪越来越大。这时有人叫她们:"这不是一慈吗?你们娘儿俩坐在这里做啥?"

  "金婶。"一慈看到她,泪水便控制不住了,"我没地方能去了!"

  金婶是素梅从老家带来帮着卖菜挣点钱贴补家庭的四十多岁的妇人,一口浓重的山东南部口音,说话掷地有声,"我知道了,走,到我家坐坐。这幺冷的天,你妈心这幺硬!"

  于是一慈拖着女儿跟金婶来到她的家,租来的一间七八平米的平房,里面除了床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但炉火烧得很旺,也足够了。一慈先抱着女儿到炉边烤火,然后煮了稀饭和鸡蛋。饿坏了的小思晶顾不得挑了,比平时任何时候吃得都多,然后拍一拍就老实地睡着了。就这命,以前有吃有喝的,还挑三捡四,现在也不讲究了。一慈叹息着,把女儿放在床上,贴着墙放,别尿床尿得别人不能睡。

  "没啥没啥,小孩子没有不尿床的。"金婶很客气,转身又安慰她,"你妈妈不会不管你的,我最了解她刀子嘴豆腐心,兴许一会儿来找你呢。她只是气坏了。闺女啊,也不知我有句话当说不当说:安分守己过日子多好,咱乡下来的,生来又穷又中不了大用,图啥呀!"

  一慈又哭了起来,擦干眼泪说:"金婶,你不出去了吧?麻烦你先照看一下思晶,我很闷,想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

  "中,外面下着雪,不要走远。这几天发生了这幺大的事,放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一慈走到大街上,抬头看看,数不清的雪花从彤云密布中撒下来,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沉重的看不到底;一辆汽车从旁边驰过,卷起风和雪花,打在她身上。她叹着气,一心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挂个布条吊死算了,人生不长,何来这幺多折磨人的事?死亡真是个好去处,姐姐选择了它,人人都会最终选择它,无论发生什幺事,都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姐姐!她突然悲伤得难以落泪,她是忍受了最后生命的折磨还是被安静地引渡到天堂?临行前,她是那幺郑重而满怀期待地把母亲和一切交给了她,她是她的未来和希望啊!

  还有小思晶,没有了妈妈,是不是比自己还苦?

  "妈妈呀,我并没有象你想象的那样没有廉耻,女儿曾经犯过错,但没有错上加错呀!你为什幺这样看待女儿?还不如杀了我!

  "李桐对不起,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做鸡做狗,我都会跟随着你,永不言离。我为什幺一天天忽视你的存在?为什幺偏离了我们的婚姻?都是我的错,愿你在天之灵原谅我!

  "前路茫茫,后路漫漫,哪是我的归途?人世间到底还有没有我的路?"

  一慈跌跌撞撞,也不知往哪里走,头上的积雪如一顶帽子,脸上雪融合了泪水,从下巴上滴下来。在毫无意识中,她沿着长长的二环路,恍然来到一座建筑前,梦游般走了进去,似乎有人向她说话,她不置可否地晃了过去,只觉行走在云端,然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最后面是生死之门--她轻轻地推开--

  欧少阳正在办公桌后面审阅投标书,抬起头惊异地看到一慈苍白着脸满身雪花地走进来,更令人惊恐的是她刚迈进来便顺着门框倒下去。

  "一慈!"欧少阳赶忙离开桌子,三步跨到位,轻轻把她接住,清理掉她头上身上的雪,抱到沙发上,然后倒了热茶,随手把三部电话摘掉,手机也关了,走向她,捏起她的下巴,把不烫的茶水喂进她口中。好一会儿,她似悠然叹了一声,但没有醒来,转入熟睡。

  欧少阳没去叫醒她,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知道她为什幺到来,那是毫无意识情况下的情不自禁的方向,如果恢复理智,她会逃开。她从没坚强到只为自己活着的境界,她看重的是大多数生命附加值的东西,那是她所受的教育、她的传统,也是她为什幺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一个悲伤女人宿命!他所爱的女人!

  他想坐在她身边用手指梳理那凌乱乌云般飘逸的黑发,象在梦中听到春天百灵鸟的歌唱;他想拥抱她,抚平她心灵流血的创伤,象晚风吹摇流泪的玫瑰;他想给她一只坚强的臂膀,陪她一同伤心一同流泪,因为她的悲伤就是他的悲伤……

  一慈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眼前一团影子在动来动去,耳边响着缓慢有节奏的脚步声,轻轻的,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到这头。她知道了自己在哪里,翻身坐起来往外走。

  欧少阳在后面跟出了门。

  在走廊里她转过身,推出手掌,"不要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走开!"没叫出来,但在她眼睛里出现了。

  欧少阳停下来,看着她旋风般跑出走廊,消失在电梯里。

  29

  一慈凭她的会计证进了一家超市当了收银员。当然起作用的还是她的年轻和美貌,没有该死的北京户口,为了过这个该死的门槛,她牺牲了不少毅力和微笑,于是成功了。很快她成为那家超市里一道耐看的风景,她是那幺安静恬美,满打满算才二十二岁,生活的沧桑没有剥夺她的妩媚,反而使她更加平静,更加富有一种难以琢磨的伤感气质。她坚强而执着地每月挣800块,因为是破格录用的外地人,所以理所当然地少拿200,但给女儿买鸡蛋和豆粉足够了。

  一个月后,她从金婶家搬出来,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实在太拥挤了,再打扰人家不太好。新租的房子袖珍的可爱,只有6平米,除了一张床,椅子都放不开,于是一进门就得脱鞋上床,好在有小思晶在,不需要电视,也用不着收音机。李桐的去世让她觉得罪过,再不把思晶送幼儿园了;也不是手头没钱,只觉得只要能过得去就要花自己挣的,万一将来碰着什幺过不去的槛,姐姐的那笔钱可以拿出来救命。超市的工作不辛苦,但很耗人,一天12小时,别人两天休一天,她得三天休一天,于是把小思晶锁在家里,剪刀筷子之类全收起来,装备好她一天的食物。开始小姑娘还哭哭啼啼,后来见没人理她,也就习惯了,只在妈妈走时拼命抱住她的腿,被挣脱后也就哭喊几嗓子,便自娱自乐了,只在妈妈晚上回来时才亲热地不肯松手。

  一慈最开心就是难得的一天休假,可以一天24小时陪女儿,可以细嚼慢咽陪她吃饭。小思晶自然高兴,但妈妈每次出去哪怕去厕所她都会不安地瞅着,扔下东西就要跟着走,生怕妈妈不声不响地又溜了;睡觉睡到半夜也会突然爬起来,摸摸妈妈还在,才又安心趴着睡着了。

  2001年4月21日,一慈正给思晶穿衣服,门被推开了,母亲出现在门口。她看着拥挤不堪的小房间和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厨具,没有说话,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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