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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妹 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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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深秋的日子,空气里飘着即将到来的冬天气息,银杏树下落了一层金黄的树叶,还有几片在枝上孤零零地摇着,偶尔会落下一片,在雨中飞落——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从光秃秃的枝条间密密倾斜着穿过,打在枯透的落叶上,沙沙地响。

  一慈是有备而来,出门时她听了天气预报,于是从容地张开那把8元店买来的色泽鲜艳却不怎么实用的粉红色碎花小伞。她并不喜欢雨,尤其是今天 ,雨水会溅湿新买的加厚连裤袜和高跟鞋,这样会造成她的狼狈,增加她心理负担,从而失去自信。新雇主看到她会怎么说?

  宫兰阿姨离开时给了她雇主的地址,她一路按图索骥来到这里,也许就是眼前众多别墅群中的一幢,偏偏问题出在这里,哪是“东南第二排第三幢”?哪是东南?

  她撑着雨伞,数来数去,没敢向前。这儿不是平常之地,聚集着大量京城最富裕最有成就的上流人士,从小区的建筑、布局、规划得井井有条的绿化带和栽种的不易多见的花草树木就可以看出。她停在那里,等着有人过来问一问。

  欧少阳正坐在那辆墨绿色的宝马里,他有个习惯,在驶进家门之前总要在附近停一会儿,点燃一支烟。

  淡淡的蓝烟从嘴和鼻孔里飘出来,慢慢扩散在狭小的车室。雨下得不大,偶尔扫几下的雨刷把前风挡玻璃集结的雨珠扫下去。他放下一扇玻璃窗,让烟飘出去,然后抬起头来,眼前是幅仲秋油画:那种银杏叶特有的明艳黄色占据了主画面,从脚下一直铺到路的尽头;暗色的枝杆光秃秃地分割着天空;在不显眼的角落点缀着并不苍翠的常绿植物;其中有一个打雨伞的女孩在驻足张望——她是这副风景画中唯一活的灵魂,粉红色完全溶入周围的景致中,白色的毛衣和很有线条感的毛短裙,下面是一双亭亭纤直的腿,匀称而有风韵,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堪称画中的主角。

  一慈在偶尔的回头时,看到了那辆停在树下的墨绿色小汽车,注意到了从车窗内飘出来的淡淡的蓝烟和里面的人。

  她轻轻走过去,在离车窗两步外停下来,怯怯地问:“请问一下,请问东南第二排第三幢别墅怎么走?哪是……东南?”

  “应该是那一幢。”欧少阳指着其中的一排别墅说,“那一排的第三幢就是。”

  “谢谢。”一慈向那排房子望去,又不确定起来,无论从哪个方向数,它都不可能是第二排,“东南”到底是哪个方向?

  “没错,是那一排,新来者往往掌握不准方向。”欧少阳看着她恬静不安的脸,“每一家都有门牌号,那更好找——你可以打电话证实一下。有电话吗?”

  一慈拿出宫兰写下的小纸条,递给欧少阳。

  欧少阳只看了一眼说:“没错,就那儿,你可以上我的车。”

  “不麻烦了,谢谢。”一慈轻轻地说。这是个相当英俊成熟的中年男人,温和而内敛,但毕竟是陌生人。另外她发现他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她脸上。

  她轻快地沿着青石小路向前走去。宝马从她身旁飞快驰过。

  到了第一幢别墅前,她停下来,深深叹服庭院的精致和优雅,小巧玲珑的耐寒盆栽植物,缀着红色果子的观赏树,精当地点缀着每一个角落;地上铺着青色磨砂石;若大的落地玻璃窗和白色窗帘面临着这一切。环境是如此的安静幽美,要是以后在这里工作,简直是太好了!雇主不要太挑剔才好!

  她收了雨伞,定了定神,拍了拍那扇镂空的铁门,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开了。一慈一愣,开门者竟是刚才给她指路的男人。

  “请进。”欧少阳已把西装脱掉,身着雪白的衬衫,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一慈随着他走进大厅,室内开着空调,很暖和。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站着。

  “你先等等。”他说着上了楼。

  一慈环顾四周,心砰砰地乱跳,她从来没见过如此豪华的客厅和摆设,深棕色木地板,深红色条形桌和茶几,沙发是浅黄色的,加上硕大的落地窗和亮晶晶的各种茶具饰品,完全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讲给她童话故事里的宫殿,宫殿里住着富有的国王和美丽的王后。刚才见到的那人是不是国王她不是太确定,但知道一定有一位身材肥胖的王后,宫兰曾经告诉她,她的堂姐宫婕是个肉很多的富婆。

  如果将来能在这里工作,千万要小心,别打碎了什么,连一只壶也是赔不起的,她心里暗暗说。忽然有某种响动,她转身盯着楼梯,像是脚步声,沉重而没有节奏,接着空气里好像塞满了喘息的声音。她静静而好奇地等着,直到那个身影在楼梯上出现——果真是一位王后,八面威风的王后!一慈吃惊地看着她,觉得心里发热,不仅仅是“多肉”,简直就是座肉山!精巧的楼梯瞬间显得那么狭小,扶手也显得脆弱不堪,那巨大的身躯简直是从护栏里挤下来的。每走一步她都气喘吁吁,腮上和肩上的肉都晃动几下,显得那么艰难。不过与她庞大的躯体比起来,那同样按比例增大的肥厚五官却很和谐,墩子般盘据在各自应占的位置,没有走样。这说明她曾经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甚至像宫兰那么标致。她的眼睛深深地藏在一眼井里,透出的却是炯炯的光,透过镜片照着面前促狭小路和显然也变小一圈的客厅。那是一幅比任何人都大一号的眼镜,无边,文绉绉的。

  她终于从楼梯上下来,踩到了地板上,垂下双手,小小的嘴唇张开,像鱼儿吐水泡一样喘了口气。然后她眼睛看过来,一慈立刻感到一种君临臣下的气势和气氛。她虽然庞大,却又是那么端庄、肃穆,传递着无形的力量。

  “你就是林一慈?”她的声音出奇地悦耳,柔婉,像刚分娩的母亲对婴儿的耳语。

  “是的,阿姨。”一慈恭恭敬敬地说。

  “宫兰已经告诉我了,你才十八九岁,对吧?”宫婕慢慢移向沙发,终于“呼嗵”砸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拍了一下手,又重新打量着她,“你是山东人?”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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