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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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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辞别杨老四,徒步下山,回到了马莲沟。 地震发生后,在外界的援助下,这里的人们住上了新房,而生活方式、生活习俗和生活水平,与二十年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母亲也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干燥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是沉重的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烙印,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她的活力正在一步步地消失。 她看见儿子,开心地笑了。坐下来后,任之良说:“你好着呢吧?” “没病没灾的,有啥不好的。只要你们当儿女的好着,我也就好着呢。”母亲笑呵呵地说。 任之良笑笑:“时间长了也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你把你的事往好里干,妈老了,打发一天算一天,你呢,就不要老惦记着妈了。” 任之良心头一热,眼圈有点湿润。他知道,妈尽管大字不识一个,但妈心中有一杆秤,抱着一个古老的祖训,那就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子能为公家做事,这就是她精神生活的全部。任之良在母亲面前感到十分惭愧,他清楚,母亲一直以为儿子在外面做什么大事,在为国家效力呢。而事实上呢,他成天都干了些什么呢?和他一样的、坐享其成的、靠税收养活的人们又在做些什么呢?母亲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国”字,而我们中的有些人,早已把这个字抛到了脑后,除了追名逐利,再也没有使他们感兴趣的事了。 母亲问他,想吃点什么,妈给你做去。任之良说,不必了,随便点吧。他问起了侄子欣亮的学习,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她说:“这娃,跟你小时候一样,又聪明,又用功。” 任之良说:“用功就好,你也不用太宠着他,把他给惯坏了。” 母亲嘿嘿嘿地笑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不一会儿,她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声调有点低沉地说:“你们兄弟俩,就这一个男娃,兄弟走得早,你又在外边,我不心疼谁心疼他呀!” “妈你也是,这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放在心上呀。”任之良知道,在母亲的心中,除了弟弟的死,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隐隐作痛的一块心病,那就是自己没有男娃。从宗法制的意义上讲,自己将身后无人,这是人之为人最大的遗憾。母亲自然懂得欣星是儿子的骨肉,当然也是自己的骨肉。毫无疑问,不论是欣星还是欣亮,带的都是她老人家播撒的基因,从这个意义上讲,欣星和欣亮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任之良想,人类进入父权制社会以后,人们总是循着男性的血脉寻找自己的根,女性被排斥在宗族之外,没有儿子,就在该宗族中断了血脉。因此,在母亲的眼里,欣亮是任家的根苗,而欣星生来就是别人家的人。只不过不忍心在任之良的面前说出来罢了。想到这里,任之良心中多少有点不快。他脱鞋上了炕,顺势半躺在靠墙的铺盖卷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母亲问他:“你该好着呢吧,怎么又瘦又黑的?” 任之良随口应付了几句,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母亲的饭好了,欣亮也放学回家了。吃过饭,任之良感到精神了许多。他翻着欣亮的作业本,问了欣亮几个问题,便半开玩笑地说:“你奶奶说你又聪明,又用功,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正确?” 欣亮有点委屈地搓着头,咕哝道:“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嘛!” 任之良正要说几句老师的不是,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这能怪教师吗?不能。任之良知道,像马莲沟这样的小山村,本来就出不了几个有文化的,在山外受过中等教育或高等教育的人,都远走高飞了。外面的,有谁会来这里,受这份苦,遭这份罪呀!因此,像这样的山村小学,任教的大多是本村念过几天书的小青年,你能指望他教出什么水平呢!欣亮跟欣星所享受的教育资源,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呀! 任之良轻轻地叹口气,对母亲说:“老妈呀,我早说过,你带欣亮和我一块儿过算了,你就是不肯,我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你看,眼看着你一天天老了,伺候不动欣亮了,再说,你得让欣亮接受良好的教育呀!” 母亲说:“良子呀,我也没啥想法,是你们的那日子我过不惯呀。再说了,良子,你不要怪妈说话直,你挣着多少,妈知道,城里头花销大,我和亮亮去,你的日子过不到人前头呀!”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呀,妈妈。你都多大年纪了,该是我们做儿女的尽义务的时候了。” “我还能动,等我动不得了,你咋折腾都行。” “可欣亮的学习耽误不起呀。” “我就不信这个,你不也是在这里上的学,还不是考上大学了?” “这都老皇历了,现在跟我那时候不能比了呀。” 母亲一时无语,从她的表情看,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会带着孙子进城的。良久,她又问起了欣星:“那丫头肯长,又长高了吧?早晨起早点,给娃打两个荷包蛋,娃娃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要亏了。” 任之良说:“你啥时候操心操个够呀,我的老娘!” 母亲笑笑:“娃娃,啥时候咽不下这口气,啥时候都得操呀,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任之良望着年迈的母亲,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c.-31- 自从那次离别,再也没有了梅雨婷的音讯。任之良打过几次手机,都无应答。一股淡淡的愁绪笼罩在任之良的心头。他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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