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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屋里说笑话的是项目经理毛贵生,又是说又是比,眉毛眼睛都在动,一张脸笑烂了;笑翻了的是一建公司副总简明、杨鑫,环城公路项目经理李文、财务处长武云霞、民工老板陈老二,一个个笑得弯腰驼背,话都说不出来了。

  毛贵生讲的是箩篼的笑话。有一天,一个乡下胖子挤上一辆进城的公车。车上人多打挤得很。这胖子块头大屁股大,东挤西挤的讨人嫌。东川人称屁股为箩篼。一个乘客就喊:"箩篼!不要乱甩!"另一个乘客喊:"箩篼!挤啥子挤?"司机在前面听了以为是哪个乘客把装东西的箩篼带上了车,又看不见,就大声喊:"箩篼!要买票啊!"胖子鬼火冒,说:"人买了票,未必箩篼还要买票?"司机说:"那当然啊!不然把箩篼甩在窗子外边挂起!"胖子说:"我看你没有这么歪?你来甩嘛!"司机不信邪,吱的一声刹了车,跑到后面来东张西望,问:"哪里有箩篼?哪里有箩篼?"大家指着胖子的肥屁股说:"这不是啊!"司机、胖子和大家哈哈笑。

  财务处长武云霞是个好耍人,笑得腰杆痛还在笑,说:"毛经理,你娃东西咋个这么多?"

  毛贵生不咸不淡地说:"没有东西,敢吃公鸡?"

  大家又是一阵笑。

  毛贵生家里穷,兄弟姐妹七个,妈妈又是家庭妇女,初中毕业十六岁就参加工作,进了爸爸的一建公司当工人。早些年,高中生都不进建筑业,嫌吃苦下力气,所以建筑工地上文盲大爷多,一天不说鸡,太阳不落西,开腔说话,屁话超过文化。再加上毛贵生从小就跟在爸爸屁股后面在工地上野,大人又乱教,张口老子闭口龟儿,水流沙坝的语言学得套是套的。他七岁那年在工地耍。有人说你爸爸喊你过去。他理都不理,说:"老子不去!等他龟儿喊!"他爸爸晓得了,笑哈哈跑过来,说:"龟儿子!我老龟儿过来将就你嘛!"

  简明打住笑,说:"毛贵生,我晓得你敢吃公鸡。到时候有人跟你算总账,你跟老子雄起!莫吓得屁滚尿流的啊!"

  毛贵生颈子一犟,说:"笑话!除了你简大爷,老子怕哪个?"

  毛贵生那回吃独食被简明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像是牛鼻子被人家穿了牛鼻绳,认得简大爷了,也晓得怕个人了。

  杨鑫说:"少提虚劲!你晓不晓得这回是哪个要收拾你?"

  "管他哪个?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虚!"

  财务处长武云霞"嘿嘿"咳了两声,故作正经地说:"毛贵生同志,你的猴子尾巴被人家揪住了。今天陈老二也在场。你说,你为什么要把工地上的废铜烂铁交给他陈老二处理?"

  毛贵生两只眼睛睁得多大,问:"武处长,你啷个晓得?"

  在这种场合,民工老板陈老二照例是只有席坐没有话说的。杨鑫在电话中喊的只是毛贵生。毛贵生再喊的陈老二。毛贵生喊他来不是来开会,公司的事与他屁相干,是喊他来埋单的。国企这些头头私下聚会,要说拿张发票回去报账哪个都办得到,但眼下风气变了,自己掏腰包付账不够档次,不如有人鞍前马后埋单付账。而对于民工老板来说呢,能跟各位领导跑腿效劳是有档次、有脸面的事,花这几个小钱千值万值,要是十天半月没人喊,瓜兮兮的一个人坐冷板凳,不晓得有好着急,心头怕像是猫儿抓。民工老板都是人精。他们懂得饭碗在人家国企领导手里捏着,高兴了给你吃肉,不高兴了连汤都不给你喝一口,各人去喝西北风;他们也晓得,工程少,民工老板多,给你吃了就没他的,给他吃了就没你的,就看你懂事不懂事。民工老板陈老二最懂事,江湖人称"懂事长"。他刚才一到茶楼就给各位领导要最好的茶,还一人发一包中华烟,然后坐在一边眯瞌睡。

  这会儿,因为武云霞提到他,又提到废铜烂铁,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嘿嘿一笑,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毛贵生斜着乜了他一眼,说:"满口金牙齿,张嘴就是黄腔!啥叫坏事?我们做的事又不是见不得天!"

  武云霞哈哈笑,说:"给你讲。有人告到我们财务处来了。说民工整车整车的偷废旧钢材卖。陈老二!你娃不得了!老子偷猪儿偷牛。你比你老子还凶啊!"

  武云霞这是信口开河,生怕事情搞不大,哪晓得歪打正着,偏偏说中了,陈老二的爸爸就是偷过猪。

  陈老二的脸色就像进了染房,红一块青一块的难看死了。他讪讪一笑,说:"武处长,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我没有得罪你嘛!"

  毛贵生耳朵尖,一听陈老二打饶命拳就晓得肯定有名堂,就抹起脸说:"我晓得了!陈老二,你们陈家原来不姓陈。"

  大家莫名其妙地盯着毛贵生。偷猪偷牛的事还没有扯清楚,怎么又钻出个姓名问题?陈老二更是绿眉绿眼的发傻,一边抠头一边问:"我不姓陈姓啥?总不至于姓毛吧!"

  毛贵生眼睛几眨眨,说:"你姓时!"

  "打胡乱说!我怎么姓时?有啥依据?"

  "当然有依据。你的祖宗叫时迁!"

  大家恍然大悟,哈哈笑。

  陈老二只有初小文化,但《水浒》是听人讲过的,梁上君子时迁也是晓得的,就嘿嘿笑,说:"是他老人家啊!要得嘛,我就姓时嘛,我老汉答不答应就懒球得管了。"

  大家哈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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