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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黄其喝了口茶接着说:"我的意见是抓成本是个很大的综合性的工作,涉及人工费、材料费、机械费、管理费、财务费。涉及面宽,工作量大。老虎吃天没处下嘴。我看首先抓成本账这个牛鼻子。看我们的账符不符?账实符不符?凡是有问题的就查。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有的放矢。查账由我牵头。督办请简总牵头。大家看这个事怎么样?请大家商量。"

  黄其说完会场就冷下来。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不开腔,端茶杯喝茶遮脸。说实话,包括曾书记在内,大家对财务上的成本账不甚了解,虽说每月都给他们桌上放了一本财务月报,但月报认识他,他不认识月报,看不懂。所以不懂不能装懂,大家也就不发言,生怕发言走了火,把猴子尾巴露出来了。

  照说像简明这种在国企干了几十年行政领导的应当看得懂财务报表,不然你怎么晓得哪里亏哪里赢?怎么指挥生产?但简明的确看不懂,也学过还是不懂,只好听人家财务处长武云霞讲。武云霞说圆的就是圆的。武云霞说方的就是方的。不过,这并不能说明简明不会指挥生产,也不能说明他就不会赚钱。狗有狗洞。蛇有蛇道。简明有简明的办法。他的办法很简单,跟私人老板差不多,算大账,每月完成好多、收入好多、支出好多,总体过得去就行了,用不着斤斤计较,反正肉烂了在锅里。

  曾书记见冷了场就带头发言说:"有个问题请黄总考虑。现在公司的生产很忙,各个项目部经理的手脚都抓紧了,再插进去查账,会不会影响情绪?会不会影响工期?要是大家给你把生产摆下来查账就麻烦了。"

  简明接嘴说:"曾书记的话有道理。黄总,我给你背一下:环城公路项目还有两个月工期、九号立交桥项目还有一个月工期、南宾路工程还有一个多月工期、大门隧道还有三个月工期。可以这样说,这几个工程正是火烧眉毛的紧张时候,一点都耽误不得!昨前天,建设方毛总,就是管环城公路和九号立交桥项目的老板,打了几个电话给我,急得不得了,说话的口气官腔十足,都变得像认不到的过路人。他说市重点建设办公室定了,这两个工程是首长工期,决不允许拖延一天!"

  建筑行业的人最怕首长工期。建筑工程都在野外,地质条件复杂,并不是说按勘探设计图施工就行,因为开挖之后往往会出现新情况,就得修改设计,说不定这一耽误就是几个月,工期自然就会延后。可我们的个别高级领导不懂这些,也不管这些,一翻台历一拍脑袋,对!这个日子好!就在这天竣工!这下热闹了。建设方下死命令:超一天罚一万!施工单位敢不听命,立刻发起总攻,拼人力、拼材料、拼机械、拼资金,管你三七二十一,浪费就浪费,不安全就不安全,质量差就质量差,亏损就亏损,扳死扳活也要完成工期。竣工了,大红奖杯拿到了,没有哪个笑得出来,亏损了一百万啊!这就是首长工期,一个奖杯一百万。

  黄其对公司的生产还不熟悉,但对建筑行业的首长工期是深有体会的,就不好马上回答他们的问题。他说:"这是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我们查账不搞运动,有问题查问题解决问题,不上纲不上线,不整人不害人,不搞秋后算账,说清楚了,不再犯了,一笔勾销。我们这样做不是整人是想整治国企的老毛病。什么老毛病?一是出资人不到位,没有老板,放牛娃儿敢卖牛;二是吃大锅饭,吃不饱就乱来,干部吃支票,工人吃材料;三是底子薄,包袱重,缺乏市场竞争力;四是社会配套措施跟不上,人力资源不流畅。这些问题,有的归国家解决,有的归我们企业解决。我们要通过查账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探索建立国企科学发展的路子。"

  曾不凡和简明都听得明白,人家这是后退了一步,就是只说问题不说人,而不说人就不会太影响人,就不会太影响生产。不过呢,他们明白归明白,理解却不同。曾不凡的理解是,人家兼顾了生产,听进了大家的意见,应当支持。简明的理解是,人家是以退为进太圆滑,说是只说问题不整人,可有了问题不整人那才是怪事!未必天下还有拔出萝卜不带泥的?

  曾书记微笑着说:"这样做要得。"文革"过去好多年了,整人害人那套要不得!我们查账是查账,生产是生产,查账要促生产。我同意黄总的意见!"

  简明担心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公司这些年的情况他是太清楚了,就像手板上的纹路,生命线好长,爱情线又好长,不用看,闭起眼睛都晓得。就说几个项目部吧。环城公路项目经理李文是哪个任命的?就是他!他跟李文说:"去了给老子好好干!懂事点!"李文鸡啄米直点头说:"我懂!我碗里吃肉。你碗里未必吃素?"九号立交桥项目经理毛贵生又是哪个任命的?还不是他。他跟毛贵生说:"你龟儿的东西多。去了项目莫要哄娘哄老子啊!"毛贵生一张脸笑得稀烂,说:"简老板说些啥子话?我老毛玩不来过河拆桥那一套!"

  简明想了想,皱眉皱眼地说:"黄总,说个不客气的话。人家吃一罐盐不渴。你吃一把盐就要渴。为啥子?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你看清楚现在公司当务之急是什么?不是整顿是抢工!我说抢完工再说查账要不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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