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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黄其抑住笑正经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喊等你来了再开车。他就慌了!慌啥子?未必做贼心虚?你们项目上把废钢材交给民工了?"

  毛经理面带猪相,心中燎亮,晓得把柄被人家抓住了,正说是说不过去的,只有歪说,就打哈哈,说:"你听他龟儿的?他舌头大,说话不关风,莫听他打胡乱说!走!到办公室去。"

  毛经理走了两步又回头吼:"陈老二!你把车上的东西给我下了!一根钢筋也不准拉走!"

  陈老二脸上一阵红一阵青,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毛贵生这个项目经理当得很勉强,因为没有文化。他读小学的时候当红小兵,跟在中学生屁股后面造反,没学到多少文化,只学会了一句英语:"毛主席万万岁 !"他读中学当红卫兵,学工学农又学军,也没学到多少文化,只是英语又长进了,又学到一句:"举起手来!缴枪不杀!"他初中毕业进公司当工人,平工、抬工、炮工、风钻工、钢筋工,样样都干过,有人笑话他是总工人,简称总工。毛总工在工地上哪样工种都拿得起放得下,成了红萝卜,被送去工长培训班学习三个月,回来当了工长。他当工长,熟悉情况,工人服管不敢跟他犟,作出了成绩,被提拔做了项目经理。他在项目经理这个位置上就原地卧倒了,一做就是十几年,后来的项目经理都上去做工程处领导了,他还趴起不动,原因是文化太低,看不懂施工图,还因为管理能力差,火炮脾气,一点就爆,动不动就跟工人打架,又还打不赢人家,倒被捶得鼻青脸肿成了大熊猫。再后来,他四十岁了,聪明了,晓得自己是稀泥巴糊不上墙,做个项目经理算是到顶了,就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塞责,大白天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事;腐化堕落,吃回扣吃黑钱,吃喝嫖赌就差抽。

  毛经理边领着黄其往办公室走边想,今天怎么办?乱劈柴的事被人家抓到了现行,陈老二卖废钢材是自己同意了的,打的旗帜是抵民工工钱,每卖一吨还收了陈老二五百元回扣,不晓得怎么糊弄得过去,就一路走一路耍威风大声吼:"喂!喂!就是你!氧气瓶放在太阳坝晒得安逸啊!晒爆了算哪个的?快给老子搬到阴凉地方!罚款五十!各人缴到财务上!犟啥子犟?再犟罚一百!"

  到了办公室,毛经理称黄其以前的官衔,说:"黄书记,你今天是专门来看我出洋相的啊?电话也不事先来一个,我好派车接你嘛。你现在混得如何?哪天当局长?"

  黄其晓得他是个老冬瓜,说话东一句西一句,高一句矮一句,只管嘴巴痛快,也不管人家明白不明白,就嘿嘿一笑,说:"毛经理,我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屋,你就黑起张脸欢迎我啊?这废钢材是怎么回事?那个民工老板怎么这么凶?"

  毛经理嘻嘻笑,甩根烟给他,说:"莫听他乱说!他龟儿门牙落了说话不关风。你在项目上做过,晓得规矩,废旧钢铁是项目的小金库,要用来应付那些龟儿子龟孙子!"

  黄其晓得废旧钢铁是账外物资,以前要处理,项目部先打报告给公司,公司派人下来看,再回去报老总批准才能卖。这样卖的钱呢就得入账。要用这个钱呢也就得从账上走。项目经理意见大,就跟老总喊冤,说是项目部是唐僧肉,妖精妖怪都要来啃几口,用了钱没地方入账,是不是处理废旧钢铁就莫报批了,钱也莫入账了,就用来搞应酬,免得二天账上说不清楚。老总胡日月财大气粗没看上这几个小钱,同意了。

  黄其也晓得毛经理说的"应付那些龟儿子龟孙子"确有其事,只要项目一进场,不该收费的也跑来凑热闹,什么噪声费、清洁卫生费、防污费、联勤治安费、精神文明费、拆迁再补偿费,还有这个费那个费,反正不给钱就扭着费;遇到正收费的也不得了,明明去派出所办爆破手续不花钱,可人家笑嘻嘻地请你支援所里一吨汽油,不给就把事情给你摆起,明天来,你好不答应?明明给建设公司、监理公司交了管理费,他们的现场人员还厚起张脸月月伸手要奖金,不给就垮脸,你好不给?这就叫唐僧肉好吃,沾边的要啃几口,正管的更要啃几口。啃几口就啃几口嘛,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往工程成本里塞就是了,但要正规的发票,可人家懂政策不犯法是黑起要,连白条都不给你开一张,凭什么进成本?工程完了政府是要审计的啊!就只好用废铜烂铁的钱来应付了。

  但黄其晓得一点,处理废旧钢铁必须有材料组长在场,不然就不是进项目部的小金库,而是进私人荷包了。所以,黄其就抓住这点问:"你们材料组长呢?怎么没有在?"

  毛贵生说:"你认得的人,雷老幺。他有事出去了。等他回来我还要问他,处理废旧材料他怎么不在场?怎么敢任凭陈老二做?我看他龟儿吃了豹子胆想造反了!今天老子要好好罚他!你说怎么罚?"

  黄其眯起眼睛笑,看老冬瓜还要编些什么神话。他见毛贵生把球踢给自己,就说:"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书记。"

  毛贵生文化不多屁话多,咧着嘴笑,说:"你这就不对了。你是上级领导就是老大。雷老幺这个小兄弟,你罚他喝酒他不敢吃饭;你罚他唱歌他不敢跳舞!"

  "少说那些!"黄其只得制止他,说,"我是来耍的。你是地主你安排。"

  毛贵生说:"这简单!今天晚上先罚陈老二请饭,再罚雷老幺安排余兴。你看要不要得?"

  黄其发现这个项目的问题多,这样明问是问不出问题的,就决定跟他们混,看究竟是什么问题,就说:"你安排就是了。"

  毛贵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好打整,心想:只要肯服从安排就对了,怕的就是你不吃不喝跟老子鼓起眼睛装正神,就站起身说了一句"我去安排了就来"就出去了。黄其多了个脑筋,也起身尖手尖脚地悄悄跟了出去。

  毛贵生跑到民工宿舍偷偷打电话,叫民工老板陈老二和材料组长雷老幺赶快过来。雷老幺并没有出去办事,毛经理喊把废钢材交给民工老板处理,他还敢放屁?就趁机缩到库房抽烟吹龙门阵。他接了电话就跑进来挤眉眨眼地问:"老大,那龟儿走了?"陈老二先到,嘿嘿笑,说:"他是我们毛经理的下饭菜!高兴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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