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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所以倪源想要平定南陈,一定要快,每拖延一天的时间,北方的局势就险恶一分,辽人的阵脚就稳定一分,而他自身的军心就浮躁一分。

  南陈各地的割据势力纵横交错,虽然每一个都无法与倪源的实力相抗衡,但是如果让他挨家挨户地去收拾,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别想有成效的。

  到时候天下的局势早已不知道变幻如何了。

  他根本不敢拖延,也拖延不起。

  而放走了南陈的太子,一切就都不同了。太子的身份就像是一块磁石,会将坚决反抗倪源的势力自动吸引到这块磁石的身边。危险的敌人都在一处了,收拾起来自然方便很多。

  但是,这一条计策也是铤而走险,南陈的各个势力分散起来虽然都不是倪源的对手,但是他们集合起来的兵力也不容小觑。蚂蚁多了,尚且能够咬死大象,更何况如今倪源他是在深陷敌国的局中背水作战呢。

  南陈能够败,但是他却不能够败,南陈败一场,还可以撤退南下,休养生息,准备卷土重来。而他一旦失败,南陈的百姓必然会痛打落水狗,群起而攻之,而且背后的辽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机会。

  “倪源就一定能够保证他的胜利?”苏谧抬头望着葛澄明问道。葛澄明既然坚决的认定倪源能够在半年之内收拾下南陈新帝,必然有他的理由。

  葛澄明的眼中带着苍凉和疲倦,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经去面见过南陈的新帝。”

  苏谧眼神一动,等待着他的详述。

  “哼,”没有等葛澄明开口,旁边的温弦却无意地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个酒色之徒而已。”

  苏谧心里一沉。

  “我向陈帝建议派人北上,以供给辽人粮草为条件,与辽人商讨结盟,共同对付倪源。”葛澄明继续讲述道。

  苏谧听得心中悚然一惊,如果南陈的残余势力与辽人结盟,倪源的危险和压力立刻就会加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最直接的一条就是辽人立刻南下,到时候,天下百姓的日子……隐约想到这个,苏谧只觉得心里苦涩矛盾,难以开解,她勉强问道:“结果呢?”

  “结果……结果被新帝痛斥了一顿,”葛澄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南陈的士子朝臣来说,北方的蛮夷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与他们结盟了,就算是把他们的名字与自己的放在一起,都是一种侮辱。”

  苏谧默然,南陈久居江南繁华之地,物产丰富,国脉绵长,相比于北方割据混战、胡人肆虐的艰难,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几乎有近百年未受过胡人的压迫肆虐了。

  安乐日久,对于北方,尤其是胡族政权,免不了心生轻蔑,斥之为蛮夷荒酋,化外野人。就算是眼下面临了国破家亡的危机,依然放不下风流名士的身段,与自己长久鄙视的人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南陈并没有到那样危急存亡的关头吧。也许他们依然认为只要集合了全国的力量,消灭倪源的兵马不在话下。想起前几天接到的情报还说起过,南陈的新帝在刚刚继位的时候,就开始忙碌起来,不仅忙于招揽士兵,同时还下了旨意,为自己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太平日子过得太长久的帝王……

  “白白丧失了一个好机会。”苏谧轻叹一声,但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一丝轻松,实际上,她是不希望看到南陈和辽人结盟的,两军一旦结盟,辽人势必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只怕又要重演二百年前哀帝时期的乱世了。

  “……如今聚集起来的兵马虽多,但是指挥难以统一,新帝完全是个书生文人,诗词精湛,清谈风流,对于军事却一窍不通,而手下又没有可以压服众人的大将,最糟糕的是,新帝为了增加兵力,派人专门叫来了南方各个部落的夷人兵马参战。”

  “夷人?”苏谧疑惑道,她知道南陈最南方的深山老林里,生活着为数不少的山寨民族,都是归附于南陈治下的子民,“听说这些夷人部族尽皆作战悍勇不畏死,堪与辽军铁骑相媲美。”

  “不错,这些夷人虽然长期居于南陈的统治之下,但是南陈朝廷对于他们深为鄙薄,一向压迫盘剥极重,汉夷之间矛盾重重,这一次新帝为了扩大实力,派人许给了各部族许多的好处,让他们率军参战,却不知道,兵马不是越多越好。”葛澄明忧心忡忡地继续历数着南陈军中的诸多弊端,“而且京城的存粮国库都落入了倪源的手中,南陈军中军饷粮草尽皆不足。新帝的朝廷暂且定都在詹冶,此地并非大城,与倪源的战事一旦拖延下去,朝廷许诺给夷人的好处都无法兑现,到时候军中势必要出大乱子,而倪源此时盘踞京城,钱粮丰富,大可以同时派人去联络夷人……”

  苏谧越听越是心惊,这样子下去,南陈岂不是注定亡国了。倪源果然是有绝对的自信和依仗,才会放开手脚地赌上这一局。

  三人正说着,外间响起推门的声音,是齐皓回来了。

  世事就是如此巧妙,当局势轮回变幻的时候,本来是敌人的,不是敌人,本来是朋友的,也不是朋友。

  谁能够想象得到,这四个人会有机会像眼前这样共聚一屋,促膝长谈呢。

  温弦与齐皓算是旧识了,葛澄明与齐皓也算是旧识了,三人见礼的时候却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久仰大名了一样,平淡而坦率。

  四人相对而立的身影被这初夏的夕阳斜照拉得很长很长,在漫长的大齐历史图卷上,这一场会面,亦是留下浓重深远剪影的一笔。无数的后人曾经试图推测想象几人相见时候的情形。对于那个时代力挽狂澜的大齐豫亲王和尚书令葛澄明传说之中的那一场相见,是何等的风光,智者与智者之间,是怎样站立在天下时局的顶端,品评着各方的势力,推测着未来的局势,他们想象着智慧与谋略的火花是如何相互交织,却不知道,一切的开局是如此的平淡祥和。而这一场会面,也不独独是那两人之间的商谈。还有两个在世人眼中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身影,同样存在于桌子的一侧。

  “皓一向对先生敬慕有加,想不到现在以这种身份相交,也算是得偿所愿了。”齐皓坦然一笑,朗声道。

  葛澄明亦长笑道:“豫亲王果然是非凡之人,在下对王爷也多有佩服,这一次我们二小姐多亏王爷照顾了,在此谢过。”说着长揖一礼。

  “葛先生切莫这样称呼在下了。”齐皓摆手还礼,苦笑道,“如今齐国已经是风中残烛,帝王遭禁,皇室遭屠,哪里还有什么亲王。如果不嫌弃,就称呼在下齐皓便是。”

  葛澄明亦坦然一笑,道:“那在下暂且就不客气,称呼一声齐兄了。”

  葛澄明知道如果追究起来,自己与齐皓也算是旧识,但是以前是以一种虚假的身份结交,而且自己又是他们齐国的敌人,如今以另一种身份重新面对,谋求合作,难免有几分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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