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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李图考虑一会儿,又笑道:“强买强卖啊,不过还有点个性,算了,谁让我中意你呢。”接着两人商量了一下拟定合同的事情,又聊了会子天,李图说了说接下来的工作进度和安排,之后就起身寻觅才看对眼的佳人去了。

  涂苒要的矿泉水还没喝完,她稍微换了个姿势坐好。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墙角那一方的桌子,又不会太过明显。她拿起玻璃杯喝水,隔着过道、人群和桌椅,稍稍打量已是几天未见的那人。

  他穿着白衬衣,上面几颗扣子解开了,领口微敞,袖子撸过手肘,全不似上班时那般拘谨,此时正一手夹着烟,靠在椅背上和旁边的人说话,跟前的桌子上放着啤酒和一碟锅贴饺。

  他先前一进来,涂苒就看见了他,手里就端着这碟饺子,想是在旁边的小店里买的,有些烧糊的样子,硬邦邦的质地。他到现在也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一些。

  周围那些人,有几个她瞧着是眼熟的,估计也是才下班或者中途稍作休息的同事,看年纪都是没地儿吃饭的单身汉模样,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那人拿起酒瓶喝着酒,眼风往这边淡淡一扫,涂苒便知道,他也看到自己了。

  她略微侧过头,将玻璃杯搁回纸垫上。李图已经结过账,她站起身,拽着手里小包,走了出去。

  不远处,李图忽然品出了点味道,他似乎许久没见过身旁哪个女人有这样专注的眼神,她看着那男人的时候,双眸盈盈如同浸润着水光,脸部的侧面线条在灯下呈现出细致而柔弱的特殊气质,与以往不同。他想着若是有个女人这样注视自己,管她美丑,他多半是上去先吻了再说,至少这一刻,她是让人着迷的。

  不久,李图就看见那个穿白衬衣的男人,搁下手里的酒瓶,也走了出去。

  路边不让停车,涂苒准备过马路拦出租车,她正往上人行天桥上走,陆程禹已经从身后快步跟上来。她走多快,他就走多快,她停下,他也停,而后侧头看着她,低声笑着:“越叫你,你倒走得越快,”他嘴里咬着烟蒂,嗓音略显沙哑,他伸手从唇间拿出后半截子香烟,想扔了,四处看了一遍,没找着垃圾桶,就这么捏在手里。他又笑:“说吧,究竟对我有什么意见?”

  陆程禹这么无所谓的随便一问,涂苒的脑袋里却是有些懵了。几天来她的神经一直绷着,心里也不舒坦,渐渐这种不舒坦变成了习惯,一种想到他时就会产生的固有模式。现在她没提防他会跟着自己出来,更没提防他这样的懒散随意的发问。之前她脑袋里塞满的条条框框,关于自己的,关于他的,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虽然互相牵绊着,但是条理分明思路清晰,现在竟是一点头绪也寻不着。

  她微微窘迫,侧脸看向桥下闪着灯的黑压压的车流,嘴里答道:“没什么意见。”每当车辆疾驰而过,桥上就有轻微的晃动,这种情形暂时掩盖了她的窘迫。

  车轮摩擦着每一寸马路,声响不绝于耳,她听见他又说了句什么,没听清。他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向一旁,天气仍是热,他手心的温度比周围的空气还要炙热,她并不觉着难受,只感到他的指腹略微粗糙的摩擦着自己臂膀上的肌肤。两人挪到缚在桥栏杆上的硕大的广告牌之后,这样就清静许多。他松开手,手指头无意间划过她的腋下胸缘,她极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

  他有所察觉,却也不以为意,随意靠在栏杆上,再次开口:“最近工作忙吗?”

  她点头:“有些忙。”

  他又问:“老太太身体还好吗?”

  她也是点头。

  他说:“过几天有时间我会去看看老人家,”见她不做声,接着道,“最近事多,难免会忽略,大家都忙,互相体谅一下。”

  涂苒心想:我一直很体谅你呢,就不知你在忙些什么。她没答话,抬手拂去掠过眼睫的发丝。

  夜晚起了风,闷热的风,夹杂着尘埃气息和汽油味道升腾上来,有人匆忙走过,也有人闲暇漫步,偶尔侧目打量他俩。

  桥的另一边,也有一对男女站在铝制的广告版后面交谈,声音很大,不避嫌的调笑,那女的直接说了多少钱多长时间什么步骤,那男的嫌贵,讨价还价。

  涂苒觉得很不自在,心想他若是要交谈也不必找个多有情调的地方,至少是个正经的谈话场所。她心里有个提议,却见他又扬起手腕看了回表,就将那想法咽了回去,又听得他说:“工作很忙,平时就放松点,不然累得慌。”

  她这回接话了:“我确实有些累了。”

  他说:“要求放低点,就不会觉得累了。”

  涂苒品味着这话的弦外之音:我对你要求不高,你也别指着我能因为你改变多少。

  她不由笑一笑:“我的要求原本也不高,但是总不能比以前放得更低。”

  陆程禹立即问道:“你指哪方面?”

  她心灰意懒:“各方面,”见对方仍是看着自己,于是敷衍,“人结婚,我也结婚,怎么我就觉得自己跟带薪保姆一样,还得伺候大少爷。你三天两头不着家倒好,一回来,我就得忙。还有,你成天假正经的不吃回扣不收红包,你们同事是不是都特不待见你,你让他们都怎么混?你们这一行要是没了灰色收入根本混不下去,你说你那点钱买台车就没了,你不是打算换房子吗,现在还不是连个厕所也买不起?反正我跟着你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她这话说得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要是对方认真追究,一五一十的算账,必定能给予反击。不过陆程禹既不着恼也不点破,认真听她说完,点头应道:“看来主要还是经济方面。这个我只能说尽量了,能力有限,我这人就这么点出息。老爷子会赚钱,但是我学不来他那一手,估计这辈子就这样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不是才给了一套房子吗,想住大间的,你现在就可以住过去,只是离你上班的地儿有点远。”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房子归我了?”涂苒随意道,“还是……你承认自己出轨了?”

  他愣一下,似乎才回忆起之前两人的约定,微笑着说:“我是想在现有的基础上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他言语诚恳,态度轻松。

  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无处使力,心里压抑的情绪继续飞涨,几乎要把她淹没。她暗暗吸着气,仿佛有条蛇在脑袋里嘶嘶吐出信子,她想象着那上面正在分泌毒液。她一扭头,再次看向桥下的车辆,这次却只看到坚硬的广告牌背面,近在咫尺,散发出幽幽冷光。

  她被自己气乐了,抬眼瞪着他说:“不止这些,你这人坏毛病太多,罄竹难书。你总是把脏衣服乱扔,床头柜上有,五斗柜上有,挂衣架上也有,我不知道你哪些还要穿哪些是换下的,我把它们收起来都洗了,你又折腾着找我要。浴室里就有收纳筐,你换下的为什么不能放过去?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安排,没那么多时间围着这些打转,你这是存心增加我的工作量。还有,你什么时候做过一顿饭?拖过一次地?你吃过的碗总是堆在水槽里,等我回来洗……”

  他举起一只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又被她打断道:“你还把烟头搁在电视柜上,我才做完清洁,结果一看,又是一片烟灰。”

  他稍稍辩解:“嘿,就那么一次,因为当时要接个电话,随手放的。”

  “还有,”她不理会,继续道,“你每次洗完澡都把花洒挂的那么高,我要踩在浴缸边上才能够得着,这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结果你还是我行我素,你是存心想摔死我,你真阴险,借刀杀人,还是这种高概率的死亡方法。”

  他“嗤”的一声笑了,忍俊不禁,问道:“还有什么?”

  她认真想了想:“只要是你用过的瓶子,油瓶,醋瓶,饮料瓶,矿泉水瓶,我再用的时候没一次能把瓶盖拧开。一个瓶子,你说你使那么大劲儿做什么,你和它有仇?还是你有病?”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更是掷地有声,“陆程禹,我告诉你,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他侧头打量她,冒出一句:“你是不是那个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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