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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直到四更时分,自鸣钟轻轻响起,赵守宝疲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留瑕走进内寝,低声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床说:“皇上,四更了。”

  不久,大军凯旋,太子带着一众皇子王公与在京大臣出北京城郊五里跪迎御驾。在前几天,最为隆重的大驾卤簿就已经陆续运到城郊二十里外,准备与康熙会合。皇帝卤簿分成大驾、法驾、銮驾与骑驾四种,各依场合不同行之,最隆重的就是大驾,祭天等国家大典才能启用。

  此次康熙凯旋,太子与群臣原先拟的是銮驾,一送到康熙那里,就被痛斥一番,驳了回来。康熙原先也没什么意见,他不是很在乎这些场面上的事,况且用的等级高,累的是端坐不能动的他。但是明珠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名与器,不可执与人,端正上下名分是国本,皇上可以命令从简,但是臣下不能代皇上决定从权,这是人臣本分。”

  康熙听进去了,于是申斥了礼部,要他们再拟。其实,骂的是礼部,扫的却是太子的脸。

  北京城里万人空巷,都挤着看热闹,靠着凯旋路线的商家住户纷纷设香案果品,制造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景象。只见前导乐之后,是一排排的骑兵与整齐的畅音阁御乐,鼓吹号角、笙管笛箫不绝于耳,远远地,就听见畅音阁供奉们大声地唱着《壮军容》。

  “壮军容,威四方。砺戈矛,森甲仗。剖文犀……七属烂如银,带鲛函,璀璨难名状,者的是,金城保障,有纯钩巨阙,和盘郢鱼肠……更有湛卢紫电,承影含光。又豪曹似水,素质如霜,赛莫邪干将……”

  歌声之间,四十面五色金龙小旗、两面翠华旗、金鼓旗、门旗、日月旗……五云五雷八风甘雨玄武朱雀青龙白虎……等不计其数的旗,看得人眼花缭乱,又有五色龙纛四十支,龙头旛、豹头旛、五色九龙团伞、单龙团扇、双龙团扇……九龙黄盖、紫盖等百姓们想都不曾想过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过去,人们一开始还睁大了眼睛看,但是看过了几样后,就懒懒散散地不想看了。

  “皇上,皇上来了!”总要有个见过世面的耆老跪在地上轻声提醒,人们才会在那一群服色鲜亮、精神抖擞的官员通过之后,注意到那乘高一丈一尺一寸、上面封着金圆顶,四边垂着镂金云彩的玉辇,云龙盘绕四柱,朱帘之内,一尺三寸的云龙宝座置于正中,康熙皇帝端坐于上,玉辇之下,三十六名御前侍卫持刀驾马护卫,目不斜视,也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玉辇一步。

  人们被这样的皇室气派给震慑住了,盲从地跟着旁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众齐声,康熙满意地看着他生长的城市,从百里不见人烟的草原乍入京师繁华之地,众侍卫与初次从征的军士多少都有些不习惯,却听前方的畅音阁又换了歌,是《皇都无外》。

  “皇都无外,更日月光辉,一统车书,祥麟在薮凤来仪……贡筐篚,玳瑁文犀,闻说青云干吕,岛屿平夷,是中土圣主当阳,喜辇下,还将八景题……”

  万岁之声依然震天价地喊着,康熙望着前方,朱红的午门巍然而立,多少百姓敬畏地看着它、多少举子渴慕地看着它、又有多少官员沉重地看着它,而康熙看着它,脸上泛起满意的笑容,像看待一只忠心的老犬。玉辇辘辘驶进午门,太和殿便出现在康熙眼前,汉白玉砌的九层梯台高高耸立,那是九州万方亿兆生民的仰望。康熙下了玉辇,一步一步地踏上去,是登天之梯,站在顶端,康熙感觉自己从地下回到了天上,这种情境,他一点都不陌生,只是有点怅然若失。

  下半晌的宁寿宫里,太后、留瑕与众妃主都穿着正式朝服,妃嫔们大多精心打扮了一番,用水粉胭脂香露把自个儿弄得香喷喷的。太后太妃与留瑕在内寝休息,其他妃嫔则三三两两地在殿里殿外聊天。

  荣妃与德妃没怎么打扮,跟往常没两样,两人一碰面,都笑了,荣妃说:“德妹妹怎么没打扮呢?”

  “荣姐姐不也没打扮吗?”德妃难得地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两人同时用手绢掩口轻笑起来。

  “妹妹们笑什么呢?”人未到,声先到,纳兰惠妃虽然穿着与荣德二妃一样的朝服,但是朝珠与手上的戒指都明显贵重许多,妆容完美地绘在脸上,一派雍容华贵,倒真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架势。她与二妃见礼后,故作赞叹地说:“还是你们好,素妆净扮别有风韵,哪像我,老喽!”

  荣妃只小了惠妃几个月,两人同时入宫,哪能听不出惠妃抬高身价的意思?便笑着说:“惠姐姐说哪儿话?举目所及,谁比得上姐姐一分雍容庄重?哪里就显老了呢?”

  “那是,惠姐姐手上这猫眼,瞧着很纯,想必价值不菲。”德妃心中暗笑,嘴上也还是凑着趣说。

  惠妃骄傲得脸上放光,却还要谦逊着:“其实不值几个,但这是我们大福晋的孝心,我这做婆母的,总不好拂了媳妇的意不是?”

  德妃一听就知道这是有意炫耀大阿哥的显贵,她也是生有子嗣的,自然不屑奉承,只是应酬地笑了笑;荣妃却有心杀杀惠妃的威风,故意看着其他的妃子说:“我说大伙儿今儿是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翻倒了珠宝盒似的,金的银的全往身上戴,叮咚响。惠姐姐,你瞧那边那个,一会儿咱去碰她一下,只怕要响个半天呢!”

  德妃忍住笑,别过了脸假装咳嗽掩盖过去,偷觑惠妃,脸上没了笑容,却还装着热络:“皇上要回来,自然是要盛装相迎,这是礼节不是?”

  “得了哟!我的惠娘娘,咱也进宫快三十年了,这里头的首尾,旁人不懂,咱几个老姐妹还不明白?大伙是眼巴巴地盯着皇上回来,雨露均沾,要不,就这一身重死人的朝服,还不盛吗?”荣妃笑着看了惠妃一眼,有意无意地瞄了瞄她的那些珠宝。

  德妃含笑看着殿外,不说话;惠妃的嘴稍稍抽动了一下,堆出一脸假笑:“这也是实情……只是这礼最……”

  “咳!”荣妃在空中摆了摆手,像拍了谁一下,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说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千扮万扮,哪及得上皇上喜欢的那股子灵巧?贵妃娘娘刚才进去时候我见过了,也不怎么打扮,可人家南边来的,就跟咱不同。一笑,就像花开了,一哭,就是我们女人也心疼,怎么怪皇上爱她呢?”

  德妃听着两人互相攻讦,觉得挺有趣,她是个谨慎人,不多招惹是非,可也不喜欢惠妃那自以为是的口吻,就帮腔说:“上回那桩事儿,我们四爷在军中给我写信,说皇上心疼得了不得,还亲自去拜敖包,把那把红毛番贡的佩刀,哦,就是皇上最喜欢的那把,镶着红宝石的,拿去做了祭品呢!”

  “是这话!所以我说怎么扮都没用,皇上回来,一定要与贵妃娘娘说些体己话。她也可怜,去争这个宠,不但是争不过,还平白落了个欺负人的名声呢!”荣妃皮笑肉不笑地说,又转脸去跟别人说话了。

  惠妃又气又恨,正想说话,就看见留瑕走出来,一身贵妃朝服,比往日略重的妆是为了勉强掩盖住苍白的脸色,手上只一颗小小的珍珠,其余就没什么朝服定例之外的东西。一出来看见惠妃,留瑕说:“惠姐姐来了?今儿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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