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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太子看了三阿哥一眼,只能摸摸鼻子又走进去。康熙见他回来,冷冷地问:"什么事?"

  "阿玛,群臣跪在帐外,请求阿玛回銮,将息龙体。"太子垂着手,恭敬地说。

  康熙的目光犀利如电,扫向太子:"你怎么说?"

  "儿子……儿子……"太子没想到康熙会突然问他,不知所措之下,只能说,"儿子全听阿玛吩咐。"

  "没点担当!"康熙暴喝一声,太子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听康熙的声音像盆冷水浇在头上似的,刺骨刺心,"当了十六年太子,什么没学,就只学会做应声虫,朕白养了你!出去!"

  太子从来没被人这样斥骂过,而且还是被最敬爱的父亲骂得这样一无是处。他忍住泪,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帐篷,一倒在床上,就抱头痛哭起来。

  然而,康熙还是应允了群臣的要求,大队兵马护送着康熙御驾返回北京。由于前方的恭裕两王已经找到噶尔丹主力,全面包抄,大局底定,所以康熙才放心回京。

  说也奇怪,原本以为是康熙不习惯草原的天气才生病的,但是回京的路上,反而病得更严重了,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留瑕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看顾,却还是不见起色。留瑕变得很沉默,大部分的时间都守在他身边,即使他已经病得分不清谁是谁,但是他的手还是紧抓着留瑕,如果换了别人,就马上甩开。

  御辇停了停,有人靠近御辇,轻声说:"慧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留瑕松开了康熙的手,一下车,就看见太子与群臣都在外面,她欠身一福,众人深深一躬,她说:"什么事?"

  "瑕姨,接下来有两条路,近的比较颠簸,远的平坦,大伙儿为了这事正在打擂台,只得请您来定夺了。"太子把路线跟她说了,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看见有人低下的眼睛里写着轻蔑,是觉得她一个女人没见识吧!

  她看了太子一眼,淡淡地说:"太子爷的意思如何呢?"

  "我?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做主,还没有个定见呢!"太子踌躇地说,一双细白的手紧张地搓着。留瑕看见他的指甲上有咬过的痕迹,目光轻闪,还是个孩子啊……她突然明白康熙为何那样严厉斥骂太子,十六岁,明年就要纳妃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不知所措了就咬指甲……

  留瑕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这里几次随康熙到古北口避暑时来过,两条路确实都难以抉择,近的难走,好走的又太远,康熙病成这样,再拖下去实在不行……她脸上脂粉不施,比往常憔悴苍白许多,眸子里转着忧虑,蹙着的眉间聚着心疼,在场的人都看得见。

  留瑕拼命地思索着,突然,她想起看过的一幅地图"我记得……这里似乎有条河,能通永定河?"

  众人转头去看此地的县令,那县令想了想,随即惊喜地连声说:"娘娘圣明,确实有河能通永定,只是这河没法走御舟……"

  "谁让大人您寻龙首御舟了?去征几艘大些的商船就行了,插上龙旗不也一样?主要是赶紧把皇上送回北京,再拖下去,谁都担待不起的。"留瑕回眸看着众人,又欠身一福,客气地说,"我一个女人家,原本不该做这个主,只是太子从前到古北口时还小,不记得地形,我就贸然做主了。各位大人有什么说法,不妨说出来,大伙儿作个参考,怎样?"

  没有人有意见,走水路确实是最稳当的方法,又快、又不颠簸,于是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众人退去安排弃车登船的事宜,太子呼出一口气,向留瑕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谢谢瑕姨。"

  "太子爷……总有一天,你要跟你阿玛一样君临天下的。有时候,别光听别人怎么说,跳出他们给你画的圈圈,听听你自己怎么想,自己想的,未必会错。从前,我把你当成弟弟,现在名分上,你也是我的儿子,但是我没办法给你做一辈子的主,你阿玛也是,我们会老,会死,你明白吗?"留瑕深深地看着太子,她很不想跟他说这些,宁愿他就这么单纯过一辈子,可是不行,他是将来的皇帝。

  太子愣愣地看着留瑕,低下头去,用脚尖划着地,似乎心里很受打击,声音也变得像孩子一般稚嫩:"瑕姨,不要说你跟阿玛会老什么的话……我要阿玛长命百岁、千岁、永远当皇上,我不要你们离开我,我不想当太子,只想当阿玛的儿子……"

  有人来请太子过去,他依依不舍地看了留瑕一眼,才转头去了,留瑕目送着他,那一步一顿的样子,像个贪玩的孩子被逼去读书般不甘愿。留瑕回到车上,康熙紧闭着眼睛,手缓缓地在被子上移动,像在找什么,咳了几声,似乎是枕头太低,很不舒服。

  留瑕一阵心疼,她握住他的手,感觉那手热得发烫,却紧紧地抓着她,她跪坐着,将康熙抬起上身,让他靠在她怀中。康熙沉重的身子压得她有些吃力,紧皱的眉宇,似乎藏着许多烦恼忧愁。她搂着他,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胸口,粉颊倚着他的额头,她拉起他的手,看见那横卧在掌心的纹路,她的手指摩擦着他的手心,他的睫毛扇了扇,没有醒来。

  "皇上,你还不能倒下……"留瑕用蒙语对他说,她滚烫的泪落在他的睫毛上,"太子……还担不起这个天下……"

  康熙在两天之后睁开眼睛,他抬了抬手,就发现手压在不知道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他侧头去看,唇边露出了温柔的笑,是摸到了留瑕。她坐在床边,身子躺进床上,眼睛四周有深深的紫影,皮肤也变得有些粗糙。是憔悴得多了,但是他感觉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美,她让他想起了生母慈和太后,记得小的时候生病,因为还没确定是天花,只以为是普通的风寒,慈和太后也是这样靠在他身边,为了照顾他而憔悴消瘦。康熙看见他们的手紧紧地交扣着,就连在睡梦中都不曾分开。

  这么多年来,康熙第一次感觉有种不明白的感情在心头萦绕,像是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地掐了掐他的心脏,瞬间又沉进了心底,似乎早就在那儿,又好像是刚生出来的。这样的情感,康熙很陌生,却异常地不感觉排斥。他抚着她有些脱皮的鼻头,她让他感觉是被宠爱的、被保护的,即使他能清楚看见她的脆弱、她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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