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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她用尽量恭敬的措辞驳斥了康熙意图要她嫁给沐蓉瑛的想法,因为太后绝不可能同意她嫁给汉人,她明白了当地告诉康熙,不用怕她死赖在宫中不走,她已打定主意任凭太后指婚,横竖哪一个都是满洲亲贵子弟,不需要他来加官晋爵。她越写越怒,怕自己写得太过火,丢开了笔冷静片刻才又继续写下去。

  这封信很快就送到康熙手上,还附上一枝海棠花,他在灯下拆看,不恼怒,只是寂寞地笑了笑。他早料得到留瑕的愤怒,即使留瑕的激烈反应让他清楚感觉她对他仍有依恋,可是他必须要预告她这样的未来。

  佟妃被送回去住处了,下午那场大胆的争吵,让康熙警觉留瑕将成为他与后宫之间极大的冲突点,而后宫,是他稳定朝政的秤子,必须不偏不倚,让各方势力保持平衡,皇权才能在这个平衡上居中谋事。

  然而,对留瑕有愧吗?康熙自问,他做事从来不曾有愧,他打开手边一份折子,上面写着,"沐蓉瑛,字元贞,汉军正白旗人,父沐恒,浙江候补道任满还乡,祖沐清,前明黔宁昭靖王73后人,爵不详。顺治十六年九月甲寅生,康熙二十年捐户部候补员外郎,现居江南江宁府,帮办江宁织造署务。"

  "家世不错呀!放在前明,也算是个龙子凤孙了。"

  康熙轻点着折子,脑海中浮现适才与沐蓉瑛在纳兰洁墓前相遇的情形,他猜得出来,也许沐蓉瑛就是纳兰洁不愿从他的理由。而且,他感觉沐蓉瑛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因为他感觉到了敌意和防备:"沐兄与纳兰小姐有旧吗?"

  "在下与纳兰家是世交,纳兰小姐是家母的义女,奉母命前来看看她。"沐蓉瑛撒了个谎,虽然他父亲确实认识纳兰家,但是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哦……"康熙点头,既是世交,来祭拜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沐蓉瑛岂是省油的灯,反过来盘康熙:"袁军门与纳兰小姐也有交情吗?"

  康熙脸上一僵,很快就反应过来:"内人有诰命身份,常到宫里见老太太们,也与纳兰小姐熟识,此次随天子来南京,便要我前来祭拜。"

  "夫人想必与纳兰小姐交谊匪浅,还惦记着,在下代纳兰小姐谢过了。"沐蓉瑛一揖,已是带了主人的派势。

  康熙皱了皱眉,感觉不悦,但是又寻不出由头挑剔,毕竟人家是堂而皇之的"世交",自己还要托言代妻祭拜,自然只能站在客位。

  从人摆上香烛,康熙持香站在墓前,想墓中香魂已远,他悲伤地望着墓碑,在心里说:"纳兰小姐,恕朕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只因亲临病榻是殊恩,本来不死的受了殊恩也要死。朕原本希望你只是想亲人,让你出去养病会好些,只是没想到,一去,就再见不到了……"

  "朕知道你不愿从朕,认为朕不让你自由,可是,朕自己又何尝自由?朕来祭你,也要偷偷来,怕人知道朕喜欢你,坏了你贞节,朕心里的苦,你知道吗?"

  康熙持香拜了几拜,将香插进香炉,从怀中拿出一份封好的信,放进燃烧的纸钱中,看着那封信被烧开了封口,露出里面康熙那一手端正的楷书,烧掉了纸上的"情""愁""怨""哀"等字。信与纸钱一同化为灰烬,康熙觉得,自己胸中的悲凉,没有烧尽,只有更重。

  看着那墓上长出的短草,想到墓中的红颜,生前如何清冷高傲,死后,也不过就是这些野草的养分。思量之下,顿觉人世悠悠,沧海百年如一梦,不由得为之怆然。

  康熙探口气,从怀中拿出帕子揩了揩脸,转身回到墓前的小亭里,与沐蓉瑛攀谈了几句就离去了,回行宫后便写信给留瑕,他是真的觉得沐蓉瑛好,一表人才,家产殷实,唯独就是这个汉军身份麻烦些……

  突然,他目光一闪,瞄见了留瑕信上的两行字,喟然一叹,拿起来细细读了"……元贞虽好,然汉蒙之分早定,断难为老佛爷所允,俯望皇上三思。昨日小婢折了花来,言是湖外一树早放海棠。记起康熙二十五年文华殿花开之时,抚今追昔,万仞宫墙内;尚能相伴,盈盈一水间,不得相望……"

  康熙拾起那枝海棠,虽比不得文华殿上那一片名贵的西府海棠,但浅粉淡红相间,也还妩媚,借花喻人,宫中朝夕相伴的人,如今隔着那一湖水,连心都变得远了……

  康熙收起信与花,再不多想,起身往太后住处去,刚打了个千儿下去,太后便问:"是不是有心事?"

  康熙抬起头来,仁宪太后微笑说:"都愁上眉头了,瞎子都看得出来,怎么了?"

  康熙将思绪整理了一下,才试探地说:"儿子想……把留瑕留在南京。"

  "为什么?她自愿的?"

  "不是……"

  康熙迟疑片刻,才把沐蓉瑛的事说了,却见太后的手略僵了僵,正色说:"博尔济吉特的姑娘,不能嫁给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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