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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康熙的视线依然那样直直地不知看向何方,留瑕看他这样无精打采,心中莫名觉得痛楚,一股子又酸又热的血气涌上来又退下去。她握住康熙的手,轻轻往他的虎口掐了一下,康熙眉头一皱,痴呆似的看向她,傻傻地扯了扯唇。留瑕拿起黄铜粥勺,舀一口素粥,吹凉了,往康熙嘴边送:"皇上,吃粥。"

  康熙任由她摆弄,留瑕看了直想哭,强忍着泪,让他吃光一碗粥。虽然这连他平日饭量的一半都不到,但是总算是肯进食了,留瑕遵从御医的说法,不敢给他多喂,怕塞得太多胃气疼,拿了绢子替他擦嘴,这才唤人进来收拾膳桌。刚听得外面突然一阵肃静,康熙眸子一跳,似乎有道光闪过,站起身来,走出夹间去,端端正正地跪在太皇太后灵前,随着司礼官一声"上食",康熙稳稳当当地行了一应礼节。下来之后,裕亲王赶紧夹了几份奏折上前禀事,康熙口齿清晰地指示完,一回到夹间,又恢复了呆滞的神情。

  留瑕是宫里除了太后、太妃之外,唯一的太皇太后族人,也是唯一能劝康熙吃东西的人,因此人们也不敢要求她避嫌,只求她能让康熙按时吃饭就谢天谢地了。留瑕一直陪着康熙,随便他要抄经文、转佛珠还是发呆,挨到入夜,康熙突然倒头就睡,留瑕看他的脸色苍白,一摸额头,才发现体温低得反常,连忙传御医来看。只见他又沁冷汗又发抖,可是脉象却没什么问题,御医们只好先灌了一些温补无大害的汤药护住他的心脉,交代留瑕好生看顾,观察情况再说。

  康熙夹在两床厚厚的被子中间,早已意识模糊,他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鼻间闻到的是幽幽的沉水香气。他的手想要扑抓那股淡淡的香,似乎是抓着了似的,眼前突然开朗起来,墨黑的天空里,不计其数的繁星闪耀着,在他前后左右,羊角灯昏黄的光晕也东一明、西一亮地与他玩捉迷藏,他听见有人轻轻地喊:"皇上……皇上……"

  女孩子们的声音轻笑着,细细的喜悦,像清澈的溪水流过,他走了几步,觉得自己也像走在水里那样清爽。四周很黑,但不是深潭那种居心叵测、令人胆寒的幽暗,是沿着平缓小溪散步的轻快。羊角灯像点点渔火,在小溪中摇过来摇过去,他伸出手,一盏羊角灯凑过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好小,横过手心的掌纹在食指根部往上一弯,还没切过整个掌心,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擦过身边:"老太太,奴婢捡到了豆象虫子哪!"

  "喔?豆象虫子好,今年五谷丰登。"太皇太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样慈爱地祝福着康熙的国度,他瞬间明白了,这是春日惊螫后的景象,宫女们往花园里寻小虫子,看谁寻得多、寻的虫特殊,可以看出今年的气候来。

  康熙伸手往旁边一抓,抓住了一只不知道什么虫,急急地往太皇太后的声音跑去,口中喊着:"妈妈……"

  话音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奶声奶气,有人抱住了他,温暖的胸部让他觉得无比安心,连话语都不自觉地撒了娇:"我也抓到虫子了。"

  "玄烨,你真会抓,抓着了潮虫子。这可是个好虫儿,保佑今年雨水充沛呢!"太皇太后说,康熙把虫子丢掉,只管蹭着、喊着"妈妈",四周渐渐地暗了、静了,唯有那股淡淡的香气仍在鼻间,那温暖的怀抱还在身边,他满足地笑了,沉沉地睡着。

  梦中的康熙心满意足,梦外的留瑕却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康熙适才似乎是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挥着,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要什么,于是她凑过去听,康熙就抓住了她的手不肯放,一阵乱扒,留瑕冷不防被他压到垫子上;接着,他竟整个人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留瑕虽然跟他熟不拘礼,可毕竟还是个大姑娘,从来没人敢对她拉拉扯扯,更遑论整个人扑进她怀里了。

  留瑕涨红了脸,又羞又怕,羞得是康熙已经超越了礼法界线,就是亲兄弟也不能这样搂搂抱抱,怕得是有人闯进来看见。这是在守灵时候、她又是个未嫁的姑娘,传出去可多难听!她又不敢嚷,一嚷起来更难堪,只能等康熙睡熟了,才把他的手拿开,把他推回被窝里去。

  一把康熙塞回被子,留瑕马上避到角落,把散乱的发鬓抿好、衣衫拉好,抱膝坐在原处远远看着康熙。因为无时无刻都有人守灵,所以整个正宫殿还有人声、脚步声来来往往,显得不那么寂静。留瑕在角落坐了片刻,又缓缓地凑过去看他,他一翻身,她又迅速退回原处。

  直到深夜,康熙似乎是真的睡得熟了,发出很轻很轻的鼾声,留瑕才放下心坐到他身边去。一探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也不再沁冷汗了,他蜷伏在被窝里,像一个大婴儿,突然轻咳了几声,微微地皱起眉心。留瑕心头泛起一阵温柔,她想起从前看过乳母哄阿哥们睡觉,便学着在康熙胸口轻拍,康熙脸上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开,四肢也伸展开来,他握住了留瑕的一根指头,安稳地一觉到天亮。

  第四章 紫禁城 康熙二十七年冬

  紫禁城近四更天,乾清宫内外早已亮起了灯,一个妃子走进偏殿的耳房,过了不久,穿戴整齐出来,由一盏宫灯引着要回去。在长廊的另一头,也是一盏宫灯过来,遇上的剎那,明黄色的灯光照亮了留瑕微笑的脸庞,她蹲身一福:"佟娘娘吉祥。"

  佟妃挤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轻声说:"吉祥,格格,这是要伺候皇上早朝去?"

  "唉,皇上历来都是四更起身的。"留瑕恭敬地说。

  佟妃点头,有些忧虑地说:"只是皇上昨晚睡得晚,四更就起身,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

  "是,其实大家都这么说的,只是皇上最近不知怎么,看着有些心神不宁。奴婢不敢多嘴,娘娘从了皇上多年,又是姑表兄妹,还是有空劝劝才好。"

  佟妃扑哧一笑,糅合着复杂光亮的眸子凝视着留瑕,只是她没看见。"格格,怎么说我呢?我和皇上,是他说我听,要多说了几句,皇上就要训斥了;格格你不同,怎么说都还是未嫁的姑娘,皇上和你,倒是格格说、皇上听,时不时地还捣着额头说他,前些日子,还拿戒尺打皇上呢!还是要你劝才对。"

  留瑕脸上一红,却装傻:"娘娘是多说才被训斥,我话还在嘴里,皇上就叫我闭嘴了,哪有说话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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