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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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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成语哪能用在男人身上?我虽然读书不多,这个是知道的。"太后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笑着,放下帕子,抿了抿嘴说:"再说皇帝哪里空闺啦?阿哥格格下蛋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生,龙床上"前仆后继"还差不多。" 康熙耳根子臊得红,嗫嚅着还要分辩,太后起身,掸了掸衣裳,又恢复了平日的庄重。"看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出去巡狩是好的,只是要注意着身子。在行宫里多待几天,你皇祖母说了,咱娘儿仨要聚一聚,明儿可不要乱跑,我要盯着你多吃些饭菜。" "儿子谨遵慈谕。" 帝后母子二人话家常的时候,蒙名乌兰图雅的留瑕正乘着一匹红马,沉默地凝视着古北口外的满天红霞。 再过去数十里,就是肥美的科尔沁草原--阿爸的家乡,她是满、蒙、汉三家的混血,喊出身蒙古的父亲为阿爸,喊出身满洲的母亲为额娘,但是一家人过的却是汉人的生活。闻到青草的味道,却很陌生,她好像是透过了另一个人的眼睛来看这片草原,一双不是科尔沁人的眼睛。 她从小就长在南方,这三四年来则在皇宫,草原的一切,太陌生了。她腕上雪白的皮肤下,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里面流淌的,是一半的黄金之血。把手腕贴在耳边,听见脉搏的跳动,却听不见先祖哈布图哈萨尔8的声音,黄金血胤9,还是被吴越山川化了绕指柔。 今日是特别来看彩霞的,极度迷恋汉文化的阿爸,二十岁就离开了草原,去追逐汉书里的江南风光。可是,草原上的霞光,却始终在记忆里盘旋不去,所以才把她取名乌兰图雅,汉名留瑕,亦是流霞的谐音。希望她与霞光一般美丽,这是蒙古人的单纯希望,却也矛盾地希望她留点瑕疵,不要因为完美招来祸患,这又是儒家的中庸之道了。 为什么阿爸会醉心汉学?留瑕并不清楚,也来不及问。从后来问到的故事才知道,阿爸年轻时就自愿随多铎王爷南征,南征后又抛下了好好的台吉不做,宁愿归入中原做个普通武官,只为了能到江南当差,又娶了有一半汉血统的额娘,听说远在科尔沁的祖父大发雷霆,还曾经亲自找来北京,指着名要找太皇太后讨回儿子。 可是太皇太后叹口气,有些悲伤地说:"哥哥,草原上的直肠子姑娘,怎么比得上半汉的姐儿可人?再说,又是个在南方长大的水灵人儿,就是用成吉思汗的八骏把我那侄儿拉回科尔沁,心,可在南方生了根,怎么也回不来的。" 最后还是让步了,阿爸带着额娘回去科尔沁磕了头,待了不久,又赶回南方,好像,南方才是故乡…… 对留瑕,南方也是故乡,是心乡,心似乎是在南方,她怀念在南方的一切,但是,一想到回去要面对人去楼空的家,她就觉得无力回头。 而入宫,虽说名义上是女官、宫伴,但是在朝廷制度上没有这职位,她与那些一起来当值的命妇一样,都是没有薪饷也没有身份的。女官是在顺治年间就有的,多是满蒙亲贵的女儿或者妻子,由太后、太妃们挑着几个喜欢的,轮班进宫陪老太太们说笑话、讨喜或者做一点不劳累但要心灵手巧的差使。说是女官,其实就是名称好听一些的宫女,不由内务府给俸,而是由老太太们自己出私房钱打"赏"。不过,这些女官都不穷,对于这些俸禄也不特别看重,主要是在老太太们身边转,多少能帮着家里男人。 她之所以能留在宫中,都是倚仗着两位老太太的脸面,她算起来是太后同个玄祖父的堂妹,血缘离得有些远了。由于随同入关的博尔济吉特族人不多,所以她父亲与太后、太皇太后多有来往,三藩乱起,她一家正巧在南方,怕她被乱兵糟蹋,她父亲就匆忙修书托太后照顾,千里迢迢把她送到北京来,就这么住了下来。 其他的女官们并不是天天当值,一年轮个十天半月,没有人像她在太后身边待了那么久,这不上不下的身份,很尴尬。 但是,离开了皇宫,会更好吗?转来蒙古,她的蒙语说得还算流利,可是这里的生活完全跟她的习惯格格不入。科尔沁虽有亲戚,又都不认识,十八岁的她已是老女、是带着汉人气的异类,夹在蒙、满、汉三家之间,何处是家? 留瑕极目远望,天苍苍、野茫茫,她的心中没有任何感动,这个世界跟她没有关系,她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父母是紧紧相连的一体,始终没有她的空间,他们的爱情那样浓烈,就连死都要一起,却把她丢到太后身边,是出于对她的爱?也许是吧!但是却刺伤了她的心,看着目送她离去的父母,她没有哭,只是冷冷地笑了,如此相爱,眼里,看得见她吗? 刚近傍晚,连绵的丘陵鬼影似的伏在远处,一只海东青"啾"的一声尖啸,俯冲下来,留瑕举臂,手上一沉,海东青便稳稳地落在特制的厚牛皮手套上。海东青尖利的鸟喙上还带着血,想是刚在草原上饱餐一顿野味。留瑕讨厌血的味道,又将海东青放到空中,一夹马肚,驰回行宫。 海东青跟着她的马飞,虽然高高地飞在天上,却还是由着她牵引。这是一只被驯服的海东青,徒有利喙尖爪,却总是为人、为自己吃不到的猎物而辛劳,即使只有独自一个,即使有逃离的机会,还是宁愿回到小架子上。因为离了狭小的架子,它不知道哪里有可以踏的地方。留瑕望着海东青,喟然一叹。 行宫,已在前方,她与海东青,都必须回到那里--那个太后所在的地方。 不久后,东蒙古诸王就聚集到古北口外来参见康熙皇帝,草原上辟了空地,诸王、贝勒、台吉……各率所部来此,"博格达汗万岁"的声音此起彼落,康熙皇帝含笑一一答礼,赐酒赐宴自然是一定要的,金顶大帐下,诸王带来的剑舞、马头琴、摔跤……等等表演闹得开心。 康熙显得十分随和,酒到虽不干,喝的量却没让诸王失望过。他带着微笑走过诸王帐边,绕了一圈回来,服侍的太监看他脸上泛红,手掐着人中似乎想要醒醒神,步履却显得异常迟缓,知道他喝得多了,连忙张罗着醒酒茶。康熙却摆了摆手,带上几个侍卫,绕到帐后去走走,不想让这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蒙古汉子觉得皇帝本领不济。 塞外风大,康熙擦了擦额上的汗,侍卫们从太监手中接过装在水囊里的热茶,连忙递上。康熙喝了一口,茶太热,又喝得快,烫了嘴,"咝"的一声,皱眉咬住了唇,没那么疼了,才又小心地吹着,硬是咽下又苦又酸的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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