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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丁大庆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自从郑天龙升任一把手后,渐渐变得冷漠威严,整天阴沉着脸,动辄厉声训斥,稍有过错便滥施权威,公司干部职工都是噤若寒蝉。别看他自己可以随意挥霍,可对下属的管束却是近乎苛刻。有一次,丁大庆在一家小饭馆请客户吃饭,结账时给手下的弟兄们要了一条烟,结果不知怎么让郑天龙知道了,不仅公开通报批评,还扣罚了他三个月的奖金,让丁大庆丢尽了颜面,至今心有余悸。其实,这种事情无须大动干戈,私下批评一下就可以了。贺铮认为,企业管理上的漏洞应该用制度去弥补,没有必要轻易妄开杀戒。郑天龙如此小题大做,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的是要用杀伐独断的方式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你具体讲一讲,我们此行怎样才能让那位田副总回心转意?"贺铮想探个明白。

  "很简单。"丁大庆直言不讳,"无非是哄着人家吃喝玩乐,一旦兴致盎然,还要表示一下意思,之后就可以无所不言了。"

  "你说的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贺铮追问道。

  "就是送钱呀,最少也得一万元!"丁大庆再无遮掩。

  贺铮惊诧道:"你这是要我行贿啊?!"

  "您别说得那么难听。"丁大庆故意轻描淡写,"准确地说,这种费用在市场营销学里叫做'佣金',我们中国人习惯称为'回扣',实际上是市场经济社会中很正常的一种现象。"

  "你这种说法似是而非。"贺铮摇摇头,"要知道,我们是国营企业,所有制规范了更为严格的行为准则,并不是你那个市场营销学的单纯理念。"

  "市场经济不能搞双重规范呀!"丁大庆争辩,"这就好比是田径比赛,人家都是放开四肢,而我们却是束缚手脚,这样怎么能够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赢得胜局?"

  贺铮沉默了,片刻,转开话题:"我们此去拜访人家,是客人,按照以往的习惯,该是主人做东呀!"

  "您呀,真是不开窍。"丁大庆笑了,"我们此去与以往不同,不能去人家公司公事公办,要悄悄地把那位田副总请到我们下榻的酒店,要以私人朋友的方式进行会晤,要反客为主才能由浅入深。"

  贺铮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丁大庆又继续开导:"我们请人家吃喝玩乐不过是拉个场子,不拉这个场子就没有双方由浅入深的空间和氛围。我们给人家送点小钱名义上是对过去合作的答谢,实际上是明确表达一种信息--我们公司也能够有偿合作!只有这样,人家才能心领神会,才肯同我们进入实质性的磋商。"

  贺铮微蹙双眉:"你小子哪来的这些鬼道道?"

  "近墨者黑嘛。"丁大庆满脸自嘲,"我常年搞营销,虽然没吃过猪肉,却是满眼肥猪跑呀。"

  "你可不能借题发挥。"贺铮斥责道。

  "天地良心。"丁大庆信誓旦旦,"如果不是为了企业,我才不愿意跑去给人家赔笑脸,装孙子!"

  "是啊,都是为了企业呀……"贺铮陷入沉思。

  丁大庆又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情况我说了,办法我也想了,何去何从由您定夺。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这么大的企业要生存,一万多名职工要吃饭,丢了市场全盘皆输。你们这些大领导要比我的责任重得多,敢不敢迎难而上,您看着办。"

  "我们见机行事吧。"贺铮语气沉重地表示了默许。

  一路车程,贺铮仿佛上了一堂内容深刻的大课。实际上,整个社会拜金思潮的涌动,市场营销手段的变化,贺铮都有所察觉,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逼迫到自己的面前。作为国营企业的领导,贺铮深知行为规范的严肃性。但是,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更是六亲不认,不纳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这两种水火根本不能相容的行为理念硬生生地摆在面前,是退缩?还是铤而走险?企业要生存,职工要吃饭,责任大如天呐!贺铮有一种身不由己的困惑,前者是行为戒律,后者又是企业生存的必由之路,个人与企业之间孰轻孰重?思索再三,贺铮的选择倾向于后者--首先,个人得失轻,公司利益重。再者,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的法律和行政法规始终滞后于社会的发展,小平同志讲过:摸着石头过河,要敢于做先吃螃蟹的人。三则,此行北京不过是探探路,以此来解剖市场营销这个麻雀,如一切真像丁大庆所言,回来后再同郑天龙商议,必要时可以提交领导班子集体决策。这样既适应了市场营销的游戏规则,摆脱企业目前的经营困境,又可以形成集体负责的态势,解脱个人的责任风险。

  现在看来,贺铮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天近黄昏,丁大庆驱车驶进北京,在环城路上陷入密如蚁阵的车流,只得像蜗牛一般艰难爬行。近些年,北京的市政建设有着突飞猛进的发展。遗憾的是,北京的公路交通实在不能恭维,尽管连续多年不断地在拓宽旧公路和修建新公路,却依然不能满足快速增长的车辆行驶需求。

  好不容易驶出了环城路,转上高高的立交桥,再左行右拐,穿过人流熙攘的商业大街,驶入一家非常知名的星级酒店。

  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贺铮不由得心中一紧,惴惴不安地小声问丁大庆:"住在这里一晚要多少钱?"

  丁大庆回答:"我订了一个套间,一千八百元。"

  "太贵了,"贺铮似乎吃了一惊,"没这个必要吧,普通房间就可以了。"

  "您呀,不能临阵退缩。"丁大庆有些责怪他,"咱们说好的要拉场子嘛,拉不开场子办不成大事。"

  贺铮无语,只得硬着头皮听之任之。

  丁大庆办完住宿手续,把房卡交给贺铮:"您先去房间休息,我去接那位田副总。"

  贺铮接过房卡,目送丁大庆离去,然后乘电梯升至下榻的楼层。

  走进客房,贺铮的眼前又是一片鲜亮,装饰堂皇的客厅彰显着豪华的气派,宽大的沙发,琥珀色的茶几,精美的手工剪花地毯,液晶显示的音响设备,琳琅满目的室内吧台,一簇盛开的康乃馨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推开内室的门,里面是布局舒适的卧房,一张宽长厚软的大床,一排硬木雕花的衣橱,一架落地的穿衣镜,一台放有电脑的书桌……

  再推开卧室内侧的门,里面是满眼洁白的卫生间,有椭圆形的冲浪浴缸,有能喷射温水的马桶,有摆放各种化妆品的梳妆台……

  如此高档的酒店,如此豪华的套房,小住一晚就要花销一千八百元,这相当于一个低保家庭半年的生活费啊!

  贺铮心中欷觑不已。

  傍晚时分,丁大庆终于请来了翘首以待的田副总。

  这位掌握订货权力的田副总晃动着胖熊一般硕大的身躯,神态傲然地走进房间。贺铮慌忙迎上前,像见到老朋友似的亲热地握手寒暄。

  田副总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一双圆亮的熊眼环视着客厅,脸上露出新奇的笑容:"贺总啊,如今你这位土八路也开窍了,实在难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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