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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一天之内,两次和同一个派出所打交道,想起那个片警惊异的表情,谭斌嘴角有一丝无奈的笑。

  "你跟他们怎么说的?"

  谭斌低头,有点儿惭愧,"前面照实说的,后来的场面,我说被伤至脑震荡,不小心就把油门当作刹车,他们一直追问,我一口咬死,就是错踩了刹车。"

  "挺好。"程睿敏笑笑,"严谨要和你对口供,我告诉他,他根本没有见识过Sales忽悠人的水准。"

  谭斌更加羞愧,"不好意思。"

  "以后千万小心,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不讲道理的,能忍则忍,你得先保证自己人身不受伤害。"

  "我知道。"谭斌点头,随后补充,"你也一样。"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复杂的含义,足以让程睿敏将目光避开。

  程睿敏迟疑,虽觉难以启齿,终于还是问出来,"那……男朋友的下落,有没有进展?"

  "有。"谭斌的声音很低,"警方今天找到他的手表和相机。"

  程睿敏挑起眉毛,微觉意外。

  "手表和相机?"

  "是,有两个人用它们和牧民交换食物和衣服,据说,那两人的样子,很像警方通缉的毒贩。"

  程睿敏心里咯噔一下,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如果沈培真的在草原中和逃犯遭遇,的确是凶多吉少。

  程睿敏伸出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涂抹着茶几上的水渍。他很少有这种不知所措的动作。

  谭斌勉强一笑,"我觉得……还好吧,总好过……好过……生死不明。"她的声音颤抖,然后哽咽,最终没能忍住,深埋下头,手遮着额头和眼睛,双肩和背部剧烈发抖。

  程睿敏挪到她身边,踌躇良久,轻叹口气,只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安抚地拍着,就像他平日安慰沮丧的下属。

  "警方还在找那两人对吧?"他勉强组织着措辞,自己都能感觉到语言的无力,"他们现在最想的,是活着逃脱追捕,不见得有伤人的心思。你安下心,再等几天,说不定就有消息。"

  这一次谭斌却很快平静,抬手抹去眼泪,"对不起,我失态了。"

  程睿敏慢慢退回原处,"明早去雍和宫上炷香许个愿吧,都说雍和宫的香火是最灵的。"

  谭斌一怔,"我不信佛。"

  "看得出来。"程睿敏温和地说,"我也不信。但是那个地方,也许能让你感觉到平静和希望。而奇迹,只有你真正相信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谭斌低下头不说话,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外面冰雹的声音渐渐止了,只剩下单调的雨声,似瓢泼,不见丝毫雨停的迹象。

  客厅电话此时骤响,程睿敏说声"对不起",走到书房接听。

  笑声一传出来,便知道是严谨。"喂,上手了没有?我没搅黄你的好事吧?"

  程睿敏异常恼火:"你把人巴巴地骗来,这么大雨怎么办?你滚过来,把人送回去。"

  此处是别墅集中的地方,很少有空出租车经过,天气不好的时候更加困难。

  严谨笑得直喘气,"程小幺,这是多好的借口啊,老天都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再矫情,当心天打雷劈。"

  "少废话,赶紧开车过来。"

  "老子没那闲功夫。"严谨一字字说完,扑嗒一声挂了电话。

  程睿敏气得说不出话,站在窗前犹豫很久。他回到客厅,发现谭斌站在楼梯过道处,正仰脸注视着墙上的照片。

  楼梯下的空间长约六米,十几平米的墙壁上,挂满了相框。那些镜框是程睿敏从世界各地搜寻来的收藏,各种材质都有。其中一部分黑白照片,颜色已经发黄,显然经过了不少年头。

  谭斌看到戴着红领巾的少年程睿敏,一位五六十岁的清瘦老人搂着他的肩膀,身后是S大著名的标志。

  更早一些的,一看就知道是母子两人,眉眼的神韵颇为相似,那女子脂粉不施,身上的装束是八十年代初的服饰,但五官秀丽,笑容温柔,竟是难得的天然美女。

  一路看下来,谭斌隐约觉得少点什么,却又想不起为什么。此刻让她目光定格的,是一幅彩色照片。

  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并肩勾腿坐在石栏上,对着镜头笑得青春灿烂。虽然年少青涩,但容貌与今日相比,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一眼就能认出。照片中的严谨咧着嘴毫无顾忌地大笑,程睿敏则笑得收敛,头顶却直直竖着两根手指,乍一看像蜗牛的触角。而手指的主人,一脸无辜地看向前方,笑容纯真清澈。

  他的形容在三兄弟中最为出色,五官轮廓分明,谭斌不由凑近多看了两眼。

  程睿敏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外,她看照片,他看她背影,两个人都没有动。客厅内一时间没有别的声音,四周只余雨声不停。气温在雨后骤然下降,近灯光处似凝起一层雾气。

  直到谭斌转身,发现程睿敏就站在身后,顿时吓了一跳。

  "对不起。"她立刻道歉,"一时好奇。"

  程睿敏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墙壁上,然后他笑一笑,"没关系,挂在这儿就是给人看的。"

  谭斌问:"三剑客?"

  "对。高考完拍的,挺傻的是吧?"

  谭斌抿紧嘴唇没有出声,分明是有点默认的意思。

  程睿敏走过来,伸出手指在镜框玻璃上抹了一下。指尖一层薄薄的灰尘,像已经尘封的往事。

  "转眼就十几年了,做梦一样。"他说。

  "都一样。"谭斌微笑,"我现在还常做梦,发下来一堆卷子,旁人刷刷地答题,我却一个字都看不懂,梦里一身一身出冷汗,醒过来按着心口庆幸,说幸亏是梦,这时才能想起,已经过去十年了。"

  程睿敏看她一眼,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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