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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请坐吧。"他指着沙发对面的藤椅。

  谭斌梦游一样坐下去。

  "我是西城区xx派出所的,这两位同志,来自甘肃省公安厅,想请您配合一下,调查一些情况。听懂了吗?"

  谭斌机械地点头。

  "那好,我们就开始吧。请问你和沈培是什么关系?"

  "朋友。"

  "说清楚一点!"甘肃警察中年纪较轻的一个,毫不客气地呵斥她。

  "男女朋友。"

  "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上周六下午三点五十八分,你在做什么?"

  谭斌顿时起了反感,这是在审问犯人吗?她抬起头:"我没那么好的记性,想问什么您照直了说。这种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

  那人瞪起眼睛要发脾气,但被北京警察拦住了。他向谭斌解释:"我们查过沈培的通话记录,他向外界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在三十一日下午三点五十八分,通话对象,是你的手机。"

  谭斌握紧双手,右眼下一小块肌肉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跳。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谭斌正色回话:"我愿意配合,也可以回答,但请先告诉我,沈培究竟出了什么事?这点知情权我还有吧?"

  那三个人对看几眼,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点点头。

  年轻的警察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放在中间的茶几上。

  谭斌慢慢拿起来,浑身冰凉,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塑料袋里是一只棕色的户外靴,鞋面上沾满了泥巴和暗褐色的血迹。鞋底的花纹已经磨损严重,鞋带正是她亲手打上的花结。

  "这只鞋你认得吗?"

  谭斌没有回答,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刺目的血迹上,双手依旧抖个不停。

  过一会儿她抬头问:"血……是他的吗?"

  "是。"

  窗外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暗下来,惨淡的光线,映着她褪去血色的嘴唇,漆黑的眼珠里,满是惨痛和绝望。

  那警察看得心软,叹口气问身边的同仁,"告诉她?"

  老警察上上下下打量着谭斌,再点点头。

  原来警方是九月二日才接到报警,那时沈培已与车队失散两天。

  车队的同行者报案时解释,他们为避开过多的旅游人群,早就放弃高速改走国道。八月三十一日下午,广河县附近的国道,因连日下雨路面坍陷,车队只好离开国道,带着一名当地向导,在草原中觅地而行。

  海拔三千米之上的草原,天气瞬息万变,中途遭遇罕见暴雨,沈培与车队失去联络。雨停后车队休整,百般尝试,却再也无法联系到沈培。车上还有另外一名搭车的同伴,同样毫无音讯。

  当地警方经过两天的寻找,终于在距国道百多公里处,发现沈培的帕杰罗。越野车仰面朝天翻倒在一片草甸子里,失踪的同伴很快找到,可惜已是一具尸体。他胸部以下被车身死死压住,死亡时间估计是九月一日。

  反复的现场勘察,证明这名同伴,很有可能是翻车时被甩出车外。车体翻身,正好砸在他的身上。尸检结果也证实了这个推测,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外部剧烈撞击引起的内脏大出血。

  所有的私人物品,都留存在车内,不见任何异样。沈培却失踪了。

  警方以车祸现场为中心,派出骑警四处寻觅,随即在草丛里发现这只染血的户外靴。找到靴子的地方,紧挨着一片水草丰美的草甸,连日的暴雨,将所有可能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接下去三天更为细密的搜寻,依旧一无所获。车祸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沈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年轻警察的叙述到此为止。

  "姑娘,你现在可以讲了吧?" 老警察问。

  谭斌神色茫然地看着他。

  见惯生死的老警察不为所动,依然紧追不舍,"沈培电话里都和你说了什么?"

  谭斌垂下眼睛,艰难开口,"他抱怨路况不好。"

  "还有呢?"

  "他祝我生日快乐。"

  两个警察惊奇地对视,然后问:"就这些?"

  还有,他让她去和别人吃饭,她就高高兴兴地去了。也许他遭遇不测的时候,她正和程睿敏坐在游轮上临风把杯,笑语晏晏。

  谭斌深埋下头,牙齿互相撞击的声音清晰可闻。

  再问其他问题,她往往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见她情绪极不稳定,警察估计再套不出什么,只好作罢,留下联系方式告辞。

  黄槿递过一杯热茶,在一旁坐下。

  谭斌如获至宝,双手紧紧抱住,冰冷的手指逐渐回暖。

  黄槿叹口气:"对不起,他们一定要传你问话。"

  谭斌把茶杯贴在额头上,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你甭着急,沈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谭斌还是不说话。

  黄槿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双眼中满是同情。"警察没有放弃,还在接着找他,让我们等消息。"

  "他们问我那么多问题,究竟为什么?"谭斌已经开始冷静,

  "有两名被通缉的毒贩,最近逃入桑科草原,车祸现场附近,也发现了逃犯的行踪。"

  谭斌迟钝的大脑又开始转动,"他们怀疑沈培和毒贩有染?"

  "也不是,他们的工作程序是这样,所有可能性要一一排除。"

  谭斌低头喝茶,却一口呛住,她咳得弯下腰去,满脸通红。

  黄槿为她捶背,不禁无声叹息。遇到这样的事,旁人再惋惜,也总是隔着一层,心如刀割的感觉,只有亲人感同身受。

  谭斌终于站起身,望着正房的方向。那里窗帘低垂,窗下一池锦鲤,绿荫掩映中静寂无声。

  "叔叔阿姨还好吗?"她问。

  "先生血压升高入院观察,师母在照顾。"停了停黄槿又补充,"他们暂时不想见人。"

  谭斌点头,她明白。此刻她也想找个犄角旮旯把自己埋进去。不用说话,也不用解释,爱哭哭爱笑笑。

  直到离开沈家,她才感觉到痛,胸口处像被扎进一把钢刀,呼吸间如在火上炙烤,疼得她吸不进空气。喉咙口更似被人塞进一把砂石,她想哭,却无论如何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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