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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嘀,嘀,嘀”汽车响亮的喇叭声,潘家寓抬头见车后视镜,他稀拉的毛发掩不住头皮的光亮,忙把掉在眼边的几根头发,轻轻放回头顶。才四十多岁,操心操得头发快掉光了,地方支援中央,到哪儿都被人叫老潘,想当年的帅小伙儿哪去啦?一次在软卧车厢,对面的年轻妇女逗孩子玩,说:“乖乖,你要听话,我们让这位老爷爷讲个故事,好不好哇?”你嫌咱老就明说,也犯不着用尊敬的态度来挖苦嘛!这漂亮小媳妇一定高度近视,人脸都看不清。自己故事讲得口干舌燥,孩子一口一声老爷爷,叫得挺亲切,不跟骂人差不多?难怪老婆天天老头、老头地叫,这费神的钱窝子,赚得英雄尽秃头。

  今天,陈凯志请他喝茶,在他预料之中。杨启明出事那天,潘家寓立即在银行内进行了部署,催他们还款。快二十天了,款一直没还,只是存款略有增加,最近杨总有了定论,他的心才放宽了。外面传杨启明是陈凯志害的,这老商棍,不是盏省油的灯。

  过去,他一直瞧不起陈凯志,他那一亩三分薄地也能长庄稼?八十年代末,放贷上卡过他,俩人关系不怎么样。那时,他觉得杨启明的大厂,算真正有实力的企业,是重点扶植对象。可时过境迁,大企业垮了,小商业反而做大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我又没长神仙眼,商品经济谁都看不准,只能摸石头过河,谁淘到金沙,谁小开;谁扎猛子摸块翠玉,谁款爷;谁能摸块金刚石,谁就是顶级富豪。

  陈凯志是不折不扣的老商棍,别看他长得不咋地,高颧骨,塌鼻梁,厚嘴唇,个头又黑又瘦又小,典型的小老广,南蛮夷民,进化程度差,可经商有两下子,摸金刚石的主儿。过去死脑瓜子,门缝里瞧人,把他看得扁扁的,怎么没看出他浑身的福气?俗话说,歪瓜裂枣才甜,虫咬的果子才好吃。往后心眼得活泛点儿,和气生财,关系发家,今天陈董事长挺客气,得把关系维系住,万一哪天他企业做大了,财大气粗,雄霸一方,存款拉不到,放贷放不出去,自己不又成瞎眼驴了?今天他请我喝茶,准是贷款的事,见机行事吧。

  王朝酒家坐落在风景秀丽的月光湖畔,豪华的欧式建筑。陈凯志正欣赏一幅挂在墙上的西方油画,胖胖的外国女人一丝不挂站在那儿,头上飞着两个长翅膀的小天使。他端详半天,觉得西方人思想解放,起码比中国人早几百年。他见潘家寓进来,马上转身相迎,两人边握手边打哈哈。陈凯志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春风满面的,又有什么喜事登门啦?”

  潘家寓笑着说:“哪儿的话,你是越活越年轻,瞧,我头皮都在外,老喽!”他右手叉起几根头发按回头顶。

  “聪明才绝顶呢,床上功夫也生猛,医学杂志专门讲过。”陈凯志指指墙上的油画,两人会心一笑,他继续说,“我们给银行打工,你人强马壮的,要多帮衬才对。”

  “有福同享,有财同发,我俩是一根线上拴的两只蚂蚱,谁跟谁呀。”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们的事就好办了。”陈凯志应了一句。二人在房里坐定,饮乌龙茶,点心陆续上来。皮蛋瘦肉粥、豉汁蒸凤爪、虾饺、萝卜糕、牛肉粉肠,摆满一桌子。陈凯志边吃凤爪,边说,“三千万贷款的事,房地产项目缺银子,公司又面临改制,能不能再缓缓,要想凤凰飞,不吃饱怎么飞得起呀?”

  潘家寓一本正经地说:“行里有规定,得先还再贷,我也没办法。”陈凯志说:“你总不能看着凤凰死,等着吃凤爪吧!”潘家寓双手一伸,说:“你要成了死凤凰,我这双手也成了凤爪了。”两人一起笑了。

  这时,陈凯志从黑皮包掏出个精美的礼品盒,打开一看,是一枚金灿灿的金币。潘家寓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凯粤公司二周年纪念”。掂在手里挺沉,是真家伙。潘家寓把礼品盒还给他,说:“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是送别人吧。”

  “别,别,一件工艺纪念品,还推来推去的,这么见外,朋友都没得做了。”他把盒子硬塞进潘家寓的手里。潘家寓见再推辞也没用,只好勉强收下。他端看手上金币后面的图案,一只翩翩欲飞的凤凰,金光闪闪的,似乎激发了他的灵感,说:“好吧,为改制,我给你支一招,拿股票或酒店抵押,我先贷给你三千万,把旧账还上,钱你可以继续用。”他想,只要有抵押物,贷款就牢靠了。

  “那就一言为定,共六千万。”

  “你这人,真会装糊涂,一贷一还,还是三千万。”潘家寓说完,两人端起茶杯,碰一下,一饮而尽。陈凯志见服务员进来了,趴在潘家寓头边耳语道:“凭金币来名仕花苑买房打五折呢,不过仅限一套,想多也没有。”

  “如果你卖房都打五折,我还担心贷款收不回来哩。”潘家寓笑着说。

  “我心中有数,亏本生意谁会做?只几套,什么事都没有,钱可是六千万。”陈凯志借机把价码顶上去,潘家寓被逼得没法,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呀,就会得寸进尺,六千万我可做不了主,尽力而为吧。”

  陈凯志连声说:“好,好,照你说的办。”喝完早茶,潘家寓临行时对他说:“我丑话说在前,如果你股票增发搞成了,还有外商投资款,你可要放在我们行。”

  “只要钱到账,这算什么事嘛。”

  “那就说好了,你可不许变卦呀。”

  “一定,一定。”陈凯志恭敬地送潘家寓上车,车已走远。一阵凉风吹来,“咳咳咳”陈凯志连声咳嗽,“呵——呸!”他把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鞋掌狠狠地拧,骂道,“这大活眼,丢你,嫌贫爱富的家伙!”

  下午,潘家寓约郎士群到高尔夫练习场打球,想找他拉些存款,解决陈凯志的急需。两人打一阵,回到包房,喝普洱茶。郎士群戴顶白色高尔夫球帽,望着绿莹莹的草地,对潘家寓说:“我喜欢这儿,风都有点儿家乡的味儿,不过我们那儿的草比这儿高多了。”

  “是呀,内蒙古大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多美呀!”潘家寓赞美着。

  “你去过?”

  “没有。”

  “你只知道诗情画意,其实那儿穷得掉渣,小时候饿得前心贴着后脊梁,冬天的雪没膝深,裹件光皮袄子,浑身冻得青紫,夜里常听见饿狼的嚎叫。”

  “呵!你过去够苦的。”

  “蒙古男人一辈子不说个苦字,再苦,也把它咬碎咽进肚里。”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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