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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我也不知道,好长时间了。总是乏,总是到处难受,我一直以为是在北漂时,在北京漂流那几年,住在沙窝的土棚里落下的病。风湿吧!说不好,反正,没关系吧!”高塬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他的温和里有一种很让女人怜悯的东西,有一种由温和包裹着的倔强在里面。这是李可凡十分欣赏的,也是她很害怕的。她怕这种被感觉的东西只是感觉而已,不能持久。

  “能拉琴就好,别的我不在乎,也不留恋。”他的伤感和言不由衷是无法解释也无法形诸笔墨的。李可凡以往生活中的男人,都是过分强大的。作家不单年长而且阅历丰富,身体强壮同时又浪漫严峻,自高自大,自以为大气凛然。刘兴桐不大气但被名利培养得骄横不可一世,大包大揽简直要扼杀李可凡的独立思考,他容不得别人有任何不同见解,总是一副永远正确的领导者面目。而这个高塬,他是贫瘠的黄土高原上的一只坚强的山羊,一只纯粹得过分的山羊。李可凡知道空洞的安慰是没有用的,帮助他是最好的安慰。

  “能下地走走吗?”她想起护士说过,高塬应该多走走,散散步,晒晒太阳,增强体质。他的体质太差了。

  “应该可以吧,吃了药,这两天好多了,但依然是乏。过去的生活把生命掏空了。”高塬苦笑着:“在最贫困最绝望的日子里,却过着最浪漫也最荒唐的生活。”

  李可凡扶着高塬下床。

  “不用,我自己来。”他保持着一份自尊。

  “怎么说?”李可凡听见高塬说到荒唐、浪漫的生活。

  “很不好意思,现在说起来都很惭愧。那时,每天都沉迷在一种情感里。年轻、强壮、激情澎湃但是绝望。你知北漂的日子有多么动荡不安!于是很放纵自我,一群年轻人,就那样毫无节制地活着。”他说得很含蓄,李可凡懂了。是的,她虽然没经历过类似的生活,但她能感受得到,精神苦闷对于年轻人意味着什么,很多伟人也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有年轻的男欢女爱是暂时不必支付成本的。但那是掏空生命的事业。

  她搀扶着他,或者说互相支撑着,在一条很狭窄的林荫道上行走,十几米长的道路,他们来来回回地走着。

  “为什么不到大医院去?”

  “不必了。我想明天出院。”

  “出院?”

  “对。既然暂时还没确诊,等确诊再说吧!我还想去白云山拉琴,那几个孩子也该最后交代一下!”

  “也好,等会儿我帮你办出院手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朋友嘛!别这么说。”李可凡心很酸。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福。”高塬的心情好一些了。脸色明亮一些,没有原先那么晦暗,“真不好意思,让你跑老远来看我。其实,我们之间什么都还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干什么的,还有其他的情况等等。”

  “那些很重要吗?就像我并不特别地想要知道你这些一样。”

  “那也是,不过,人总是要在互相了解中加深友谊的,可惜,我好像来日无多了。”

  “不应该这么想。”

  “不要安慰我,我清楚自己,所以我更想去拉琴。你会去听吗?也许那将是我最后的琴声了。”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李可凡。他们走得很慢。

  “可惜没有认真的爱过,从没有,可现在已经太迟,没有机会了。”

  也许是他曾经的荒唐和放纵,使他现在变得很克制。

  有点风,他不禁打了寒颤,李可凡把风衣披在他身上:“回去吧。”

  高塬回到病床上。他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明天我来接你,你住在哪儿?”

  “不必了,明天我自己回去吧!也许我们还能在白云山上见,只要我活着,我会在山上见到你吗?”

  “当然,我在山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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