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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系》第2章

  瑶台的出租屋·无脚的老四川·那不是天下大傻么·都是旅途孤独鬼·失恋的女人·丧钟为谁而鸣·忘却是最苦的·何以解忧,唯有唱歌

  在瑶台的出租屋里,污黑的灯泡散发着昏暗的光线,断腿的老四川是个退伍兵,满脸的黑胡须。他正吃着许楠生给他带回来的盒饭。他的眼睛显得很忧伤,昏黄的灯光把这忧伤的情绪传递到小屋的每一个角落。

  老四川盘腿坐在牛皮垫上。许楠生正口沫横飞地大谈中午的历险记。他十分轻蔑地描述着那个年轻警察。

  “你这个盒饭还是我用警察的5元钱买的,牛吧?”

  老四川不以为然,他到火车站乞讨已经有10个年头了,他对许楠生并没有太大的好感。许楠生好几次把妓女带到这房子里来,当着他就在对面的床铺厮混。他虽然不很计较,但毕竟看不过去。有一次许楠生做完事后,竟涎着脸推推向里侧身躺着的四川人:“你干不干?”

  老四川反问他:“你出钱?”

  许楠生不认识他似的:“有这等事?你不怕倒八辈子霉?”

  “我早倒八辈子霉了。”老四川无奈地说:“和你这种人住在一起,不倒霉还能怎样?”

  许楠生早已习惯老四川的脾气。他虽然双腿残了,但火气依然大得很。他每天早上从瑶台租屋一路匍匐而去,在马路上蹒跚爬行,至少要个把小时才能到达火车站。他不坐车,几公里的马路爬行,至少能乞讨到十余块钱,在火车站坐上2个小时,午后,又匍匐着一路蹒跚回来。每天大约能讨到二三十块钱。他很满足。他每天都会到邮电所去存上20元钱或更多,剩下的零头刚好够他交房租水电和买简单的盒饭钱。他很满意这种生活,虽然很累很苦,尤其是刮风下雨。在马路边上,污水横流之中,像一只落汤鸡一样,但总比在四川乡下苦熬好得多。

  许楠生、鬼马李和老四川同住一屋,三个人合租这间带洗手间的小屋,每月是400元。老四川交100元包水电,他和鬼马李各出150元。每到月初,老四川就毫不客气地跟他们催要,合起来把400多元包括水电费准时地分毫不差地交给房东阿婆。这间小屋是房东阿婆的租屋,坐落在瑶台的一条小巷里。这一片很快就要拆迁了。阿婆早已住到离此地不远的汇源村去,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每到月底,阿婆会准时到租屋来。她每回来,都不忘在巷口新疆人开的饭铺里,买几张馕,送给老四川,就算是一点心意。她知道老四川的底细,这个残疾人供养着一个儿子在本地上大学,所以,她对他是十分关照的。

  老四川不赌不嫖,很知足地生活,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人来看过他,他也从不与人谈起自己的过去。偶尔和许楠生他们聊天,也从不涉及私事。许楠生也不多问,在许楠生看来,这个执拗的怪老头不坏,但心事重重,而且十分计较。

  许楠生和鬼马李正在喝酒,二锅头,几包熟肉。他们已喝了一会儿,不时邀老四川同喝,老四川不喝酒。许楠生便把熟肉分一些在老四川碗里,老四川也不拒绝。

  鬼马李今天差点给警察逮住,幸好他逃得及时,混到一批刚刚出站的民工里去。他和许楠生初来乍到,还没有引起警察的注意。可是做了黄牛党,收获已经不少。他们两人配合得很好。鬼马李负责找客,许楠生负责出货。鬼马李会把客带到场这一带的旮旯里,只一个眼色,许楠生就会主动把客引过来,价钱是免谈的,原价加20元,反正票是假的,无本生意。才做了三五天,还没有被识破。今天赚了两千多元,和货主三七分,也有千八百元。许楠生便邀老四川去夜总会。

  “怎么样,咱们先去洗洗脚,然后再去夜总会,我们请客,只是……”许楠生说着,指指老四川的残肢,有些调侃,也有些认真地问。

  老四川并不介意,他的残障实实在在是他的营生之道也是他营生的理由,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残障的态度,反而时时希望人们能注意他的残障。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并非自己的罪过,在峨眉山上做了十几年的挑夫,如果不是为了拉那个就要坠崖的孩子一把,自己何以会摔断了双腿……,说到底,也算英勇了一回吧!他有足够的理由表演一番,利用这番表演来讨生活,何况自己主要是为供儿子上大学。希望工程也不过如此嘛!他始终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并不耻辱的事。他努力为自己寻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尽管这种理由很可笑,但已习以为常。

  自从妻子死了,他就把所有的自尊弃之脑后。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龙成凤,能给自己一个不再乞讨的晚年。他已经很习惯每天准时风雨无阻的生活,一天不出去,就会闷得慌,污浊的马路边,尘土飞扬的空气,酷烈的太阳与丽日和风,横风逆雨和避雨的人群,这些都构成他每日的生活内容,他不能没有这些。他眼前永远是匆匆而过的无数的行脚,他永远关注的是行人的下半身,各式各样的裤子,腿型,鞋子,都能让他准确地感知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他从不抬头去看施舍的人。他偶尔会用眼睛的余光去扫一下给他扔下稍微大额钞票 的人。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会给他扔下10元20元的。他心里就笑开了花。

  他每天一回到租屋,蜷缩在窄小的床铺上,他便沉浸在回忆里。只不过回忆的不是遥远的往事,而是从他面前流过的每一双留下印象的行脚。因此有很多遐想。

  许楠生见老四川很木然,便大声说:“我们请客,你去不去?”今天是老四川的皮垫救了他,把那年轻警察蒙得晕头转向,逃过一劫,所以他存心要答谢老四川。装残疾人挺好,否则,现在说不定就在看守所里了。

  老四川倒是想去见识见识。

  “洗脚就免了,我有脚吗?”老四川苦笑,他的腿从膝盖以下被截肢了。许楠生和鬼马李便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老四川也大笑,屋子里便有了生气,于是,这间只有40余平方的小屋弥漫着一种友情,二锅头呛人的香气和辣辣的肉味。

  “把你打扮成一个大老板,我们把你抬进去,再叫几个小姐,顶多也就千把元,也潇洒一回如何?”鬼马李初战告捷,有些忘乎所以,暂时忘却了几天前的困窘。他是在火车站流浪了几天后认识许楠生的。半年前,他一下火车就让人扒了行李,后来,跟一伙贵州老乡去了东莞,干了几个月,台湾老板卷行李跑了,他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只好又到火车站来,认识了许楠生。许楠生当时正向他兜售火车票。他被许楠生带到一条小巷口,没等许楠生说话,他便请许楠生和他一起干。见许楠生神色有些犹豫,没有断然拒绝他,他便有些感激。他决心和许楠生一起做黄牛党。他们果然配合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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