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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侗听到一声"唉",幽幽地在他的耳朵里盘旋着。

  他往四周看了一下,除了他和这具女尸,并没有其他的人。是谁呢?那一声叹息,分明来自一个女人,也分明是听了他的遭遇后发出来的。莫非,是这个和自己一起坐着的女尸?

  女尸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睛也依然是闭着的,它低着头,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它的鼻子的阴影把它的嘴巴都遮盖住了。

  吴侗想,一定是自己想妈想得发疯了,听恍惚了。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继续对着女尸说:"你要是能讲话就好了,我就不会一个人讲话了,一个人讲话,叫人看见了,人家就会以为我是疯子。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呢?我不管。我只想和你说话,只想你就是我的妈。人家都有妈,不晓得我没有妈的人心里是苦的。可惜呵,我只有让你走路的能耐,没得让你讲话的能耐啊。你现在能走路,要是还能讲话,你就不是尸体了,就是大活人了,你要是大活人,你会做我的妈不?"

  吴侗的眼泪流了出来,流进了嘴角,咸咸的,有点涩。他把头靠在女尸的怀里,把女尸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像母亲在抱着自己的孩子。她双手冰冷。吴侗感觉到,那双没有生命的手,在他的胸前,似乎游动了一下,像是在抚摸着他宽厚的胸膛。他的左边乳头上面,开始发热,然后,是隐隐地发痒,继而,麻酥酥的,然后,就有些疼痛,发烫,烫得像是被火碳烧灼一样。他知道,那里有一块胎记,像一只蜘蛛脑壳那样的胎记,有一枚铜钱那么大。他记得小时候跟爹赶尸时,在喜神店住下来,等爹睡着了,他就去拉一个漂亮的女尸的手,要它和他一起玩,没多久,他胸前的胎记就痛得让他哇哇哭了起来。爹被他的哭声吵醒了,赶快赶了来,闪电般地把符纸贴到女尸的脸上,那疼痛马上就消失了。爹告诉他,胎记是从母腹里带来的,是连接前世今生的桥梁。爹还很严肃地告诉他,千万不要和尸体动感情,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他猛然惊醒了过来,立即跳起来,离开了女尸。

  这时,他看到,这具他刚刚还称之为"妈"的女尸,两只眼睛翻了开来,眼眶里,没有黑色的瞳仁,而全是惨白的眼球。她的脸上浮着阴恻恻的微笑,嘴角,露出了一粒蚕豆长短的白森森的牙齿。

  吴侗的身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幸好发现得早,不然,会很麻烦的。他下意识地双手十字相交,两只食指对着女尸,捏成了"阻"字诀,口中叫道:"天地良心,生死有命。人鬼殊途,游魂请进!"念完,右手往包袱里一探,中食两指挟出一张符纸,裹挟着罡风,啪一声,贴到了女尸的脸上。

  看着女尸重新恢复了安静,吴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阵夜风从亭子外吹进来,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看山脚的寨子,那一家的灯光还在隐隐地亮着,人家还在等着他们呢。他点亮马灯,叫道:"畜生,走!"女尸就乖乖地向着山下走去。

  只需跨过一座石头拱桥,就到了寨子了。吴侗敲响了铜锣,叫道:"喜神过境,活人勿近,天高地宽,各走一半--"

  他这个时候叫将起来,是告诉苦主,你家客死他乡的亲人回来了,马上就到家了。同时,也告诉他们,如果还没睡,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候就要回避,等他用法术把尸体赶进了棺材,躺下之后,再行出来,以免活人的人气冲撞了尸气,引起诈尸,那就糟糕了。

  果然,苦主家还有两个人并没睡下,听到锣声,很快从堂屋溜到了厢房里。

  那家的院子不大,一副黑色的棺木摆放在两张条凳上,棺木的棺盖没有合拢。棺材旁边,发了一盆炭火,火盆里,烧了些纸钱。

  吴侗把尸体赶到棺材前,叫道:"停起!"

  女尸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它的脸虽然还是被符纸蒙着,看不出它的表情,但它微微低着的头,像是在审视着棺材,仿佛也知道了这副棺材就是它的睡床一样。

  隔壁厢房里,有嘤嘤的哭泣声,很细很小,穿过薄薄的板壁,传进了他的耳朵。吴侗心想,这应该是女尸的女儿吧。

  吴侗把左手捏成剑指,点着女尸的颈根后面的玉枕,右手拿着赶尸鞭在女尸的头顶啪地打了一下,说:"天地悠悠,魂魄不游,各去各地,安息久久!"

  他正要叫一声"进去",还没有来得及叫出来,突然听到了一声悲惨的哭喊:"娘啊,娘,我苦命的娘啊……"

  随着那叫声,厢房里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那姑娘披头散发,脸上涕泪泗流。只见她甩脱掉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的手,不顾一切地奔出来,朝她的母亲扑过去。

  去时,娘还是那么慈爱的一个人,交代女儿多听爹爹的话,多帮爹爹做事,多做几双布鞋,多织几尺布,来时,却变成一具恐怖的尸体,有肉无血,与亲人阴阳两隔,教人如何不肝肠寸断!

  女尸在吴侗叫它"进去"时,它自己爬到摆放棺材的伸出了尺来长的条凳上,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棺材。听到女儿哭天抢地的声音,它就停了下来。

  吴侗的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那姑娘不要命地扑过来,还是被那个男人追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了。男人说:"爱莲,你就让你娘睡了再去看啊,这样子要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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