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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彭程长叹一口气，遗憾美之说虽给他带去一些安慰，到底是失落的。

　　他茫茫然地把车开出去，在街上七转八拐，好像没有明确目标，直到车子稳稳地停在"一路平安"停车场，才把自己吓一跳。怎么跑这里来了？他根本没必要再跟这种公司瞎掺和。这样赌气一想，当即打算离去，已经晚了。公司理赔处处长詹姆斯恰好出来，一眼看到他，随即叫："彭先生，你终于来啦。"

　　詹姆斯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魁伟，神情傲慢，讲话时咄咄逼人。因为他的工作是尽可能挖掘理赔事件中有被诈骗的可能性，精明的眼睛看起人来便总带七分怀疑和不信任。

　　据关小年透露，詹姆斯和公司老板原来都是"恒太"的职员。两人在"恒太"时随心所欲，不按照公司先进的保单行政管理系统操作。他们对客户夸大其辞，售后服务极不到位，致使投诉增多，越来越多的人要求退保。那段时间的"恒太"被他俩搅得乌烟瘴气。让人奇怪的是，提倡顾客至上的"恒太"董事长却一再容忍，直到千禧年初，两人提出辞职另起炉灶，才算脱离关系。

　　两家公司表面上分裂，井水不犯河水，内里千丝万缕的纠葛谁又说得清？一种猜测极为盛行："一路平安"的老板原是"恒太"董事长夫人的弟弟。恒董惧内，所以才会对这个妻弟百般忍让。

　　"一路平安"肯定是由"恒太"出资的。很多保险行业上的人都这么认为，并且为"恒太"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亲属公司而遗憾。

　　彭程被聘时，"一路平安"刚成立三周年，在纽约多如牛毛的保险行业中属小字辈。不过，公司装饰奢侈豪华，在寸金寸土的曼哈顿区，能拥有这样一块地皮，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彭程当初毫不犹豫地签下合同，也是被公司表面的气派所迷惑。

　　彭程从车里出来，公司招牌上的烫金字体在太阳下闪闪烁烁。他脸色发灰，恨得暗自咬牙。每走一步，过去的屈辱和艰辛便回到眼前。

　　"合同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有年薪的吗？"他仿佛又听到自己无力的争辩。

　　"工资当然有，但得看你是否完成指定推销额。"詹姆斯不耐烦地说。

　　"完成不了呢？"

　　"完成不了？"詹姆斯大惊小怪地叫，瞟他一眼，尖刻道："这像一个推销员说的话吗？作为一名优秀的推销员，他的目标是佣金，佣金，而不是那点可怜的薪水。你听明白了吗？可怜的家伙？"他夸张地挥舞手臂，口吻嘲弄，极不尊重。彭程听得两眼冒火，也不甘示弱道："可我应聘的不是推销员，是管理人，管理人。"他把招聘广告往他面前一扔，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这则广告不是你写的，就请看清楚了，我--来应聘的不是推销员，是有年薪的管理人。"

　　彭程话音刚落，詹姆斯就放声大笑，边笑边拍手："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有血性的中国人。年薪，如果你在乎的仅仅是年薪，那么，这里并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你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付五千毁约金，你就自由了。"

　　"什么？五千毁约金？"彭程气得浑身发抖，一股热血直往脑门涌。总以为，管理人这一职业是专为解决他进退维谷的局面而设，从此，既可用年薪照顾家庭，又可在保险领域自由驰骋、大显身手。冲动之下，已先辞去银行一职，谁知一念之差，竟成了阴沟里的篾片，他--能等到翻身的一天吗？

　　"彭先生，真高兴又见到你，你--一切都好？"詹姆斯依然是那副带嘲弄的口吻，漫不经心地瞥彭程一眼。

　　"很好，谢谢费心。"彭程竭力维持声调平衡，詹姆斯目中无人的傲慢再次把他刺激得热血沸腾。他立刻感到了自己的愚笨和错误。完全可以把那封信置之脑后，而他却傻乎乎地跑来了，结果只能自取其辱。

　　"听说--你在"恒太"做业余推销员？干得怎么样？"詹姆斯把彭程领进办公室，一指黑皮沙发，示意他坐下。

　　彭程坐下时，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去了"恒太？"

　　"看看这个，这份保单合同是不是你经手的？"詹姆斯坐进宽大的办公桌后，随即进入工作状态，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合同和两封被退的缴费通知信。递给他时，电话铃响了。刚听两句，便不胜其烦地咆哮："这些人都他妈的想发财想疯了，敢刻意制造意外，来骗取保费。哼，要想通过我詹姆斯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在为"一路平安"卖命的那段日子，彭程最常从詹姆斯嘴里听到的是这些话。詹姆斯跟老板绝对哥们，两人肥水不外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老板外表儒雅，说话委婉，逢人总带三分笑。他常告诫手下员工："要把客户的要求视为第一要求。对待每个环节都不容马虎"。他自己呢，则是天下第一大撒谎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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