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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妈妈说:"法家务实。法家与儒墨道区别之一,就在于儒墨道都是理想主义,只有法家是现实主义。理想主义的特点,是他的主张一定要最好,有没有用,不管。现实主义则相反,他们的方案是不是最好不敢说,但肯定管用,法家就是这样。"

  妈妈说,这些与吴锦恒做为企业家的身份有关,也与他代表的阶层有关。儒家思想是"文士的哲学",墨家思想是"武士的哲学",道家的思想是"隐士的哲学",法家思想是"谋士的哲学"。法家无论是经营企业还是著书立说,他们的主张和方案,一定可以操作,而且保证管用。比如,由于商鞅变法,秦由公国变成了王国;运用韩非的理论,秦又由王国变成了帝国。秦的大国崛起,谁能说不是法家之功?法家思想被钦定为大秦帝国的国家意识形态。法家思想实际上也被揉进了当今的企业营销管理之中,法家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富国强兵--打造世界上最好的企业。

  妈妈说,吴锦恒的家族体现的是法家的中央集权,你嫁入吴家,绝对不要做梦"资产重组",吴氏家族一直是垄断经营。儒墨道的理想主义--计划经济根本行不通。

  我:"……?"

  妈妈说:"因为集权,就要收权。收谁的?收你的。因为你嫁入吴家后就成为既得利益者了!"

  妈妈说的真对。

  而吴锦恒到我们家很少说话,总是听我妈妈和我爸爸闲聊,他在一边咿咿呀呀的,还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下点什么,仿佛他是领袖人物,我们家都是他手下的亡命之徒,在向他汇报工作似的。虽然我的爸爸妈妈很让他着迷,尤其是我爸爸妈妈用上海话交谈的时候,我发现他最着迷我的妈妈,眼睛老跟着我妈妈打转。只要我妈妈一叫他帮忙,他的脸刷的一下就变得通红,那不尴不尬的样子,就好像下面悄悄勃起了,深恐被我们全家发现似的。妈妈说让我考虑一下是否真要嫁给吴锦恒,我说妈妈呀,不嫁只怕很难,想想看,有N亿N千N百万在我眼前晃悠呢!

  妈妈坚持不让她的那些朋友说我嫁给了有钱人。你要是敢说我嫁给了有钱人,罪过可就大了去了,简直是违反天条。妈妈赌咒发誓,说她的血统可以追溯到清朝皇室。我虽然不是人种学家,也知道满族人的特征。假如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祖先,我可不愿意跟清朝皇室粘上一丁点点边。

  我结婚那天,妈妈到香港来了,岂止是来了,而且是衣着光鲜,散发着巴布瑞香水的味,还给我带来了一大捧鲜花和满眼真诚的泪水。妈妈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露出面具似的微笑,没有像我习惯那样跟老芭比娃娃打交道,而是上前大力拍拍老芭比娃娃的背,说:"我把瑞丽交给你了。好好待她!"好像老芭比娃娃跟我妈妈早就有交情似的。妈妈那种直来直去居高临下的态度老芭比娃娃是没办法应付的。我更应付不来。别忘了,我妈妈可是满族人,记得不?是龙胎凤种哩。

  好啦,我妈妈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又不得不提到吴锦恒公司的庆典了。吴锦恒亲自写了邀请函,与此同时还给我爸爸妈妈送上不少礼物,吴锦恒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迟迟不来,他已经将我爸爸妈妈住的房间准备好了。这也是今天我在电话里对妈妈表示不满的原因。

  我妈妈说话的口气有点怪怪的,她的心情好像比她所说的话所能传达的内容要复杂得多。"瑞丽,你现在好吗?"

  我说:"妈,你问我现在好吗是什么意思?"

  妈妈说:"噢,很久没接到你的电话了,关心一下不成么?"

  我说:"成!但是你们为什么不想早点来香港呢?"

  妈妈说:"别不高兴,瑞丽。只是我们有几个月没见到你了--我们不是抱怨什么。你爸爸和我都理解你,知道你的婆婆非常难伺候--可是难道你不想我们吗?我和你爸爸几乎每天都在念叨你!"

  我说:"妈妈,别让我有内疚的感觉了。我非常想念你们,非常爱你们,可是你们知道我只是不能……"

  妈妈说:"你知道爸爸和我愿意为你出钱跟我们一起去旅游。"

  我说:"妈,你跟我说过几百次了。我知道并且感谢你们的好意,可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而现在吴锦恒的公司又要搞庆典了,我不可能就这么甩手离开--甚至几个小时都不行。比如说我明天就要赶到乡下去,因为老芭比娃娃需要我。如果老芭比娃娃需要我为她取一支马鞭,那么往返从地球的这头到地球的那头那么远都是有必要的。你们明白吗?"

  妈妈说:"我当然不明白,我们送你去读博士不是让你每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龙套!如果你想好好静下心来做学问,我和你爸爸可以给你在香港提供一处房子。可是,问题在于你自己到底怎么想。"

  我知道妈妈说出了心里话。我说:"妈妈,我必须把有些事情跟你说明一下。我嫁给吴锦恒,首先要做好家庭主妇。我不是不想好好做学问,不是不想和你们一起去旅游,不是不想摆脱老芭比娃娃的控制。但是,目前有些事情是不由我控制的,你们也知道其中原由,可是你们就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我明天就要和老芭比娃娃在香港呆两三天,否则我现在就跟吴锦恒离婚。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有,我倒是乐意聆听。"

  妈妈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没有,当然没有。瑞丽,我们了解你的情况。我们只是希望--噢,我们只是希望你对目前的处境感到满意。"

  我不耐烦地说:"妈妈,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妈妈慌忙说:"没什么意思,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和你爸爸在乎的是你开不开心,而你最近好像真的,噢,为家里的事太操劳了。一切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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